梨花雪10(1 / 1)

半個秋天

關於半個秋天的敘述,似乎給我一種風聲鶴唳的感覺。在黑暗與不安的祈禱中,我不斷進入並抗拒著。

很多時候,我是在茫然的狀態中進入半個秋天的。這種情景,似乎與我童年所經曆的秋天很不相同。

在幼時,秋天給我的感覺是與果實連在一起的,就像現在我落筆時,很多鮮豔欲滴的果實都齊齊地向我綻開笑顏。那時候,似乎院中石榴樹上一個小小的石榴,都可以構成我生命中完整的秋天。

是的,秋天玩耍之餘,對紅石榴的渴望,幾乎充滿了我整個少年時期。所有的渴望最終都會變成喜悅,以至於今天我很難想象,如果那些石榴被平原的風吹得無影無蹤,或在一個暴雨的夜晚被擲在泥濘裏,我再也不能透過窗欞和晨霧望見它們,那將是如何地失望!

這種情況在我少年時幾乎沒有經曆過。顯而易見,我有一個無比幸福的童年。因此,印象中的秋天,總是散發著蠱惑人心的魅力。

然而,人的一生中,並不是所有的秋天都是如此。

多少次,當我越過深冬走進春天時,似乎理所當然的,夏天和秋天就出現在前麵,我從來沒有設想過,等待我的季節將會把我的身心劈成兩半。

原來,歲月有太多不確定性。

正如我無法抗拒的走進半個秋天那樣,我無法抗拒的走進了立秋之後漸濃的寒霜中。

在人的一生中,有多長的旅程將與半個秋天連在一起?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這其中的宿命意味。這種宿命,還意味著我隻能在半個秋天裏不斷地慰藉著、溫暖著自己,以抗拒越來越重的寒氣。

那段旅程,似乎起始於一個冬天。

整個冬季漫長得讓人無法察覺到春天的來臨。桃花是在蒙蒙細雨中不經意綻開的。越過河流、街道,我看見田野中的油菜花被塗成大片大片的金黃。花朵們在風中一浪浪地起伏著、湧蕩著,然後消失在天際盡頭。

這樣的季節讓人挽留!

誰又能知道一夕忽老?

再度走進那片田野時,油菜花已經結了莢,桃花瓣瓣凋零,隻剩下碧綠的葉子,在霧氣中如煙地模糊成沉沉的調子。十幾天的日子恍如隔世,歲月就在植物上刻下如此之深的印跡。那麼,在我生命中刻下的,又是怎樣的印跡?時間,真的能改變生命中所有的初衷嗎?

田野的畫麵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記憶裏。我的目光隨著時間的轉變再次深入。

那片桃林已結出一枚枚如豆般的青果,油菜花莢由青變黃了。我望著在布穀鳥的叫聲中目光漸漸清澈的孩子說,這將是一片要開鐮收割的土地了。孩子,希望你將來有一天能夠擁有一個收獲的季節。如果人的一生總是沒有一個完整的秋天,人會被摧垮的,生存也就失去了意義。

我這樣說,似乎嗅到秋天幹草和菜茬的氣息。而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半個秋天了。每一枚建立在時間上的生命,都是渴望收獲的,都是渴望有一個完整的秋天的。然而,付出後的等待,常常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漫長得讓我們不知是否還有秋天,甚至半個秋天。

半個秋天的飄落速度是很快的,隨之而來的冬天將更加寒冷。我突然感到黑黑亮亮的頭發一下子被歲月的風與河流吹落了、漂白了。

我的秋天啊。我渴望中的秋天。“我怎麼能製止我的靈魂,讓它不向你的靈魂接觸?我怎麼能讓它越過你向著其他的事物?”我再次想到裏爾克的詩。

不斷擦肩而過的,是如梭般的時光。或許所有沒有料到的變更和安排,都是命運使然。歲月以其不可抗拒的進程,改變著一切。

有時候,倒過來想,我們能夠很好地活下來,可能就是因為有了半個秋天或我們生命中的某種欠缺。如果一切都圓滿了,我們憑什麼證明自己的存在呢?

赫塞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今天吹著冷風/ 風以遁走曲的曲調抽泣著/ 草原雖仍殘存著花朵/ 已經降了一大片霜/ 一片枯葉在窗前搖晃/ 閉上眼瞼/ 浮上你的背影/ 我的小鹿啊/ 漫步在遠方多霧的小鎮中……”冷風、殘存的花朵、霜、多霧的小鎮,一個人的身影出現了,在那半個秋天裏。

半個秋天是很容易被風吹落的,也很容易隨風飄舞的。堅守並穿過半個秋天的人,多冷多大的風才能夠將其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