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碭山梨
每到梨子豐收的季節，我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出生於安徽碭山縣，人們都知道那是碭山梨的故鄉，知道碭山梨皮薄汁多十分好吃。可正因為這一點，碭山梨不易貯存。碭山梨成熟期集中，如此多的梨子若賣不出去，就會變質腐爛，並且一壞就是滿箱滿簍滿窖一大片。小時候，大隊隻有一個梨園，那時候梨子不賣，產量也不是很高。即使如此，梨子還是要不停地吃，不吃，它就壞了，以致後來，我這個喜歡瓜果的人長期對梨子沒有任何興趣，吃梨子吃怕了。
離開家鄉後，幾乎每年都有老家人寫信後來就是打電報、打電話來詢問安慶梨子的價格，不用說是想來賣梨子。有的甚至就把梨子拉來，央求著給賣。望著那一張張充滿期待和焦慮的麵孔，你能說什麼？隻能東奔西走想辦法，幾天下來，母親的嗓子就啞了，嘴上的泡也起出來了。她知道梨子現如今已經不是致富增收的手段，而成了活命的口糧。老家的幾個姑姑家已經沒有地種糧食了，梨樹長起來，原來可以播種的莊稼不可能再種了。這就意味著全家的吃穿用度都在這梨子上，如果梨子能賣個好價格，也不枉一年到頭的辛苦。如果賣不上一個合理的價格，恐怕連口糧都困難了。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一個親戚曾拉一車梨子去汕頭賣，不想淋了一場雨，又滯留了幾天沒賣掉全壞了，後來一算賬，還要倒貼運費，也就是說一年到頭不僅沒吃的，而且都要欠債了。媳婦氣得回了娘家，他天天對著梨樹發呆，後來甚至跺著腳要刨了梨樹。
農村“費稅”不斷增多；教育經費上漲驚人；高價化肥農藥、低價糧食作物；人多地少；外出打工不行，在家種地虧本；隻好種梨樹。可不曾想，種糧食賠錢，種梨子還是照樣要賠錢。種糧食賠錢，好歹還有糧食吃，種梨子賠錢，吃什麼去？就是在去年，我竟然聽說還有親戚靠賒糧食過年的。照理說，梨子幾乎每年都在增產，可這些年，梨子從來就沒有增收過。姑姑、舅舅知道來安慶賣梨子就是給母親增添麻煩，母親老了，張羅不動了，我們幾個孩子就更沒辦法了，他們能不來就不來了。母親叫他們在家能賣掉就賣掉，哪怕價格低，出來賣說不定還要搭進路費呢。實際上，母親也沒有太多的辦法，常常梨子賣不掉就卸在我家中，母親就將梨子按高一些的價格算算賬，結給他們，讓他們早點回去。母親人緣好，街坊鄰居都搬些回去，給些錢了事。更多的梨子都是要作為垃圾處理掉的。所以壞梨子的味道常常經久不散，至今一想，我都會倒胃口。可每到梨子豐收的季節，我們全家人依然特別緊張特別焦慮，關注梨子價格，關注姑姑、舅舅家梨子的出路。尤其是母親，總是被一種揮之不去的憂慮籠罩著，不管我們怎麼勸，她都無法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