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你喝你的酒去吧。我沒你這沒用的兒子!”蔡母陰臉訓斥。蔡伯喈雙腿一曲,跪下了:“娘,伯喈沒用,真的沒本事能勝得了鮑卓那賊子!”
“沒交手怎知輸贏?咱家的梧桐樹是你父親種下的。我忍痛砍了它,就是想讓你做一張琴。”
“梧桐做琴,隻配走街串巷唱小曲,哪比得過梣木?娘,您就別費心思了——”
“唉,你既已心死失誌,哪我留它還有何用?”蔡母說完,起身進了柴房。稍頃,蔡伯喈便聽到柴房裏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爆裂聲!那聲音聽在耳中,時疾時緩,緩如雨打芭蕉,如泣如訴;疾如萬馬奔騰,動人心魄!愣愣地聽了幾秒鍾,蔡伯喈霍地跳起,拔腿就往柴房跑。奔到爐火邊,顧不得火勢燎人,伸手就將那塊被蔡母剛塞進灶膛的梧桐木拽了出來!手被燒傷了,蔡伯喈也不覺得疼,驚喜萬分地在梧桐木上又吹又摸……
中秋既至,鼓琴大會如期舉行。由鮑卓請來的名師當堂而坐,紅綢揭開,一張精雕細刻的梣木琴當即眩暈了數千來者的眼睛——果然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寶琴!那些懷抱桃木琴、硬楓琴的琴師不待上場,氣勢已輸了三分。有五位操琴手私下耳語,接著一字排開,五指落弦,現場立時響起宛如黃河之水的浩湯之聲,綿延不絕。圍觀者正要鼓掌喝彩,卻見那位琴師指尖微微一挑,隻聽“錚”的一聲響,便如滾滾河水中陡然突起一塊巨石,攔腰阻斷了洪大水勢!那五位操琴手立時亂了陣腳,悻悻地敗下陣來!
五人都不是對手,單人就更不敢較量了!一時間,偌大的會場變得鴉雀無聲。鮑卓得意站起,拱手問道:“請問各位名士,還有誰肯撫琴賜教?”
問聲既落,無人應聲。以此看,名琴不愧為名琴,隻一聲便震驚四方,冠絕天下!等明日進獻天子,最起碼也會封我個萬戶侯!念及此,鮑卓愈加得意,剛要宣布鼓琴大會結束,驀地,一陣百鳥朝鳳般的天籟妙音從場外縹緲而至。琴聲回繞,頓讓人有一種置身仙境之感。有人還情不自禁地唱和起來:“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高手來了!琴師急撫琴弦。弦音蕭瑟,恍若秋風乍起,意在破壞對方營造的大美境界。不想對方沒有停頓,又渲染出另一番意境來:遍野黃花,漫空而舞。聽著曲子,就能感覺到濃香撲麵。琴師哪肯認輸,要剿殺萬千黃花,唯有雪沃千裏,冰封大地。誰知,這邊甫一奏出大雪飄飛的場景,那邊卻是豔陽麗日,春暖花開……這一番相爭,直聽得觀者如癡如醉。鬥到最後,場外那人又由高山流水扶搖直上,音絕雲霄。琴師迅疾十指齊動,尾隨急飆。突然,對方的高亢之音轉瞬變得細語喃喃,輕柔委婉,像極了母親在靜夜裏哺乳孩童,就連琴師也聽得心安神靜,不由自主地隨了對方的旋律。
“混帳,你在幹什麼?”鮑卓豈肯認輸,扯著嗓門大叫。琴師頹然站起,搖頭走出人群:“我認輸,我認輸。這輩子,隻要讓我看看能奏出如此絕美之音的琴,我就是死也無憾了——”
琴師看到了,竟是一張尾部被燒焦的琴!抱著這張琴的,卻是蔡伯喈!蔡伯喈搶下母親手中的梧桐木後,用心雕刻,終於做出了這張音色美妙絕倫的梧桐木琴。而蔡伯喈也終於明白:音由情發,情由心生。他外出尋找琴材,母親就站在梧桐樹下,盼兒的淚灑了一地又一地;家中著了大火,母親為了救他,累得吐血,血液又滲進了樹幹……飽含母愛的琴材,才是世間最上乘的琴材啊!
大庭廣眾之下,琴師認輸,鮑卓也隻能認輸。出人意料的是,蔡伯喈接過梣木琴,隻看了一眼便重重摔向幾案!眾人驚呼聲中,曾名震黃河兩岸的梣木琴已“喀嚓”斷為兩截,從此不複存在……
古代傳說中,梧桐雌雄同體,梧是雄樹,桐是雌樹,梧桐同長同老,是世間最具有靈性的樹。蔡家的梧桐樹高大挺拔,不僅汲取了日月之精華,還吸收了蔡母的血淚,因而製出了靈性十足的“焦尾琴”,並流傳後世,與齊桓公的“號中”,楚莊王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並稱中國“四大名琴”,蜚聲海內外。
這蔡伯喈,便是東漢著名的辭賦家蔡邕。蔡邕念母恩情,衣不解帶地日夜守在母親的病榻前,精心侍侯,直至母親去世。母親死後,蔡邕結廬塚側,早晚施禮。轉過年來,蔡母墳前又生出一株梧桐幼苗,枝連錯結,堪稱民間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