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從馬車道彎進山穀的小徑時,黎明前的黑暗已經逐漸退成一片灰蒙蒙的晨靄。突然間,我告訴爺爺我發現有些事不大對勁。
他停下腳步:“怎麼回事?小樹兒?”
我坐下來把鞋給脫了:“我發現原來都是它讓我感覺不到小徑的起伏,爺爺。”我說道,土地的溫暖透過我的腳,傳遍了全身。爺爺如釋重負笑了。他也坐在地上把那雙大皮鞋脫下來,把襪子塞在裏頭。然後站起來用盡全身的力量,把它丟到遠遠的山林裏。
“誰撿到就拿去穿吧!”爺爺喊道。我也把自己的鞋子給丟了出去,跟著爺爺喊了同樣的話。接著,我們爺倆大笑了起來,一直笑到我跌在地上、爺爺在地上打滾為止。他的臉上爬滿了興奮的淚水。
我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笑什麼,不過那是我們笑得最開心的一回了。我告訴爺爺,如果旁人看到我們這麼瘋瘋癲癲的,他們一定會說我們就和白人一樣,喝下太多威士忌喝酒了。爺爺說他也是這麼想。不過,他又說道,也許我們是真的醉了。
第一道粉紅色的朝陽躍上東方的山頂。空氣逐漸暖和了起來。交錯在小徑上的鬆樹伸出枝丫撫摸我的臉和全身。爺爺說,它們想要確定一下,是不是真的小樹兒回來了。
遠遠地我就聽見小山澗在哼唱。我跑到它身旁,趴下身子,把頭給埋進溪水裏。爺爺站在旁邊等著。溪水輕柔地拍打著我的臉,然後浸過了我的頭。它知道是我回來了,淙淙的水聲變得愈來愈響亮。
我們看見踏腳木時,天色已經大亮,微風開始吃起。爺爺說,這回風兒不是在呻吟或歎息,它是在鬆林中歡唱,告訴山迥所有的一切,小樹兒回來了。毛德第一個吠了起來。
爺爺喊道:“別叫,毛德!”話才說完,那群狗兒便衝過踏腳木朝我們奔來。
它們一窩蜂地往我身上蹦,把我給撲倒在地。每條狗都興奮地搶著舔我,舔得我滿臉都是它們的口水。每一回當我想掙紮著站起來時,總會有一隻狗跳到我的背上,然後我又淪陷在它們熱情的懷抱裏。
小紅高興得用四條腿蹦著,跳到最高點還會扭一下身子。它邊跳邊叫。毛德也學它跳,不過瑞皮特學著學著竟然滾到山澗裏去了。
我和爺爺又笑又叫地擁著那群狗兒跨過踏腳木。我抬頭望望木屋的前廊,但是那兒空無一人。
我停在踏腳木上,心裏頭恐懼得一片茫然,隻有一句話反複出現在腦海中:“她怎麼不在那兒?”突然間,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熟悉的身影就在我身後。
天氣很冷,但奶奶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鹿皮長衫,她的發辮在晨曦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她站在山邊一棵光禿禿的白橡樹底下,專注地凝視著我,仿佛連爺爺她也都視而不見了。
我喊了一聲:“奶奶!”然後腳一滑,從踏腳木上跌了下去。我沒有受傷,因為我掉進山澗裏了,溪水出奇地溫暖,把晨間的寒意都驅走了。
爺爺也縱身往山澗裏跳,兩腳在空中貧開著,嘴巴還喊道:“喔……依……”然後嘩啦一聲也掉進了溪水裏。奶奶從山坡上狂奔下來,她衝進山澗,奮力地潑著水。她終於抓住我了,我們擁抱著滾進水裏,笑聲、水花聲在山澗中回響。我想,也許還夾雜著些許喜極而泣的淚水吧!
爺爺坐在溪畔興奮地舀起水往空中灑去。狗兒們站在踏腳木上麵,歪著頭望著我們,一臉迷惑的神情。爺爺說,它們一定認為我們瘋了。狗兒們看了一會兒,也都跟著跳進山澗裏來。
一隻蹲踞在鬆樹丁的烏鴉開始嘎嘎叫。然後猝然往下俯衝掠過我們的頭頂,邊飛還邊叫,然後往上飛出山穀去了。奶奶說,它要把我我回家的好消息告訴山裏的每一個人。
(節選自《少年小樹之歌〈第二十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