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第一輯(2)(2 / 3)

我怕做飯弄髒了。女兒憧憬地一笑。

我的心如被什麼狠狠地攥住,好幾天也沒緩過勁兒來。

爸爸欠你的。可是……女兒。

但女兒從不羨慕任何同學的爸爸,什麼局長、廠長、大戶,還有一位市委副書記,她提到這些,表情都淡淡地。每次我發了作品,她表麵無動於衷,暗地裏卻偷偷地拿去學校。

女兒。

她高考在即,我手腕受傷骨折。做飯很痛,但我能忍,女兒的笑起止疼作用。日子窮,我也得給她增加營養啊。困難,不能做雙份,因此我推托有文友邀飲,讓她自己吃,她走了,我再敷衍點了事。女兒很高興,她樂意吃好的。

突然發現她牙痛。我問,怎不吃藥?便把我的消炎藥給她。她說,我不吃。我恍然大悟:她關心著我手腕的傷!

活膩了的時候,有。想想女兒的笑,又充滿信心,大人用孩子來激勵麼?

終於有一天她發現了我“文友邀飲”的謊言。我替她擺好,她問,爸,誰總找你喝酒?

我說,張大爺劉大爺於大爺宋叔。

我要維護我的謊言,便笑著催她,快吃,一會兒宋叔來找我,看見你吃飯,多不得勁。

女兒轉身大口吃起來,幾乎沒嚼。我看見,她的眼淚撲簌簌濺到碗裏。吃了一半,她說飽了,轉身就走。

永遠忘不了這一幕,女兒的笑動人,女兒的哭更動人!

爸爸一定混出個樣兒來。你等著看吧,我們不能總窮,女兒!

父親

常常有這樣一些夜晚,於惡夢中被父親嚇透一身冷汗。1977年正月初三病逝,如今多少年了,他老人家竟不肯在夢裏衝我慈善一些?

有兩件事注定我一生蹇運:七歲時左肘摔斷,此一;父親親自為我算命,得知我:“有始無根底,平常人守己;衣食雖不缺,少妻又無子。”說不準是哪件事傷了他的心,便橫眼豎眼看不上我。說是耗子見貓,這比喻隻有用在我見到他時才貼切。

父親很有才學,讀過一些史書和中外名著。從我記事起,舊小說中不成器、二百五的形象便成為我的比喻對象:失街亭的馬謖,錯盜書的蔣幹,《甘露寺》中的賈華……總之,沒好相兒。巴掌和拳頭封住我的嘴,父親嚴令我內心不滿,臉上也必須含笑,這對一個少年未成熟的心芽芽,該是怎樣的一種摧殘呀。

父親對我全年部常年第一的成績從來未表揚過一次,令我至今心寒的是家中丟了錢,便一口咬定是我偷的,審問方式極武斷:“把錢幹什麼花啦?”從不問“偷沒偷”之類的話。想說沒偷,他可沒時間等,板凳、搓衣板順手抓起,豎起來朝小屁股上擂鼓般剁將下去,常常我哭出第一聲來他已剁完五七下,然後逼寫檢討。他“三五反”中被“政府”屈打成招過一次,如今可悲的是他把這方式用來對付我。我小時候沒出息,尿床,他威脅我,竟然要將此劣跡寫在《學生手冊》上,這對視榮譽為生命的我,無異於判了死刑。六零年大災,老人家一句話,我便請長假,一學期隻讀書十幾天,整日去青島郊外的浮山所挖野菜,步行約三小時。那時人比野菜多,每天隻能弄到幾斤野草,往回跋涉,每一步都踩著死之音符!挖少了,怕死啦。父親在郊外當工人,每周回家,我真希望他永不回來。曾有過一個可笑的想法,假如他死了才好,我一定快長大,拚命掙錢養活媽媽!那學期考試,我仍以191分的總成績列班級第一時,父親也不過笑笑:“就是嘛。”

那年我10周歲,10周歲的孩子比孤兒強。

12周歲那年,父親一句話,我們舉家闖關東,從繁華的中山路來到總共隻百十口人,無公路無電無學校甚至缺水的一個小山村,我想這世界上隻有他能走出這樣一步臭棋!我從此便永遠地告別了學校。至今我一見少先隊員敬隊禮,眼淚便奪眶而出,搬入市內在自己無房的艱苦環境下,竟半義務性地供養好幾名農村的孩子讀中學,這或許是對自己年少失學的補償?

可我求學之心不死啊,一本《小學生字典》,不知從何處弄來的中學課本,後來的《毛選》……還有父親珍藏的中醫書,都被我偷偷讀過,這些後來成為我搞文學的“糧草”。沒電,點煤油燈。我夜裏偷讀書到深夜,為省油,燈頭要極小;父親查燈油的。我有時要偷一點裝放於小瓶內,隨時補添;晚上,他起來上廁所,我便將燈弄進被窩裏遮光,怕被他從窗紙外發現我還在浪費燈油!去年眼睛突然視力下降,我就想到了40多年前的少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