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刺槐花開了(1 / 1)

老榫頭這幾天老是睡不好覺,晚上一閉眼就夢到老伴,夢到刺槐花。夢中的老伴一忽兒朝他微笑,一忽兒又朝他哭,而夢的最多的卻是老伴一邊哀怨地望著他,一邊對著他長長地歎氣。每次醒來,老榫頭的額頭都濕漉漉的,像淋了一場大雨。當醫生的女兒給他拿了藥吃了,卻一點用也不管。這令他十分煩惱。女兒女婿不在家的時候,他常常一聲接一聲地歎氣:哎,莫非老伴來叫我了?想起老伴,老榫頭長長地歎了口氣,眼睛濕濕的,心裏又酸楚又生氣。

老伴早在20年前刺槐花開得正盛的那個夏天去世了。那時他們剛剛四十多歲了。女兒上高中。不知怎麼,一向賢惠的妻子突然變得脾氣暴躁,為不了芝麻大的一點小事就對他發脾氣,常常弄得他莫名其妙。他是全村公認的火爆脾氣。於是,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常常鬧的左鄰右舍不安生。最後,兩人幹脆分床睡。可戰事仍然不斷,而且逐漸升級。當然,他們也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女兒星期天回家拿幹糧,兩人才暫時掛起免戰牌。可女兒前腳一走,兩人又開始了爭吵進行曲。

那時候,他對妻子心裏那個氣啊,恨不得痛打一頓,或者幹脆休了她。可是每當想起妻子以前隻要他沒回家,飯涼了也不動一筷子,想起隻要家裏還有一個雞蛋都給他留著,想起每次下地回來,妻子早早遞上一杯熱茶的那些瑣碎事,他心裏又軟了。他有時又恨自己,當年自己家一貧如洗,連媳婦都娶不上,是妻子不管嶽父嶽母的阻擾,毅然決然地跟定了他。兩人就這麼矛盾著,痛苦著,生活著。

他發現妻子生病是在他們分床後的第三年,那時她已經腹脹如鼓。到醫院一檢查,肝硬化晚期,生命進入倒計時。捧著檢查結果,他淚如雨下。他不明白,妻子怎麼會得這種病。他問醫生,那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告訴他,得這種病的人大都是因為生氣所致。他後悔了,一次次將頭撞向病房的牆壁。

他想讓妻子住院治療,可她卻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回到家,她拒絕一切藥物治療,照舊為他做飯、下地幹活、侍弄著那幾盆杜鵑花。幾個月後,在那個刺槐花盛開的日子,骨瘦如柴的她終於默默地走了,走時一句話也沒留下。

妻子走了,再也沒有人跟他爭吵,家裏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家庭的重擔從此全落在了老榫頭一個人身上。他拒絕了那些熱心的人讓他續弦的規勸,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終於將女兒送進了高等學府的大門。

就在兩年前,女兒在城裏安了家。經不住女兒女婿地百般勸說,老榫頭終於答應跟著女兒女婿來到這座城市,過上了不愁吃不愁穿,冬有暖氣夏有空調的幸福生活。本來,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也就沒有了下麵故事發生。都是女兒女婿不經意的一次對話攪亂了他的心。

那天,女兒女婿剛從醫院回來就說起一個中年農村婦女,因為更年期,脾氣變得暴躁,而當丈夫的卻不理解,在一次爭吵之後,女的服毒自殺了。老榫頭那時正坐在陽台上眯縫著眼睛曬太陽,無意中聽見“更年期”三個字。閑來無事,老榫頭隨口問了一句啥叫更年期。孝順的女婿即刻詳細地解答了更年期的含義,並告訴他四十多歲的女人一般都進入更年期,一進入更年期不少婦女脾氣就會變得暴躁無常。

老榫頭眼前突然現出妻子當年的情景,身子一晃,差點摔倒。女兒女婿趕緊將老榫頭扶住。那天,老榫頭飯也沒吃,呆在房間裏整整坐了一個下午。他後悔自己不識字,後悔幾十年後才知道什麼叫更年期。

第二天,老榫頭不顧女兒女婿的挽留,毅然坐上了返回老家的火車。老榫頭提著自己親手蒸的饃、一壺老酒和幾個小菜步履蹣跚著來到妻子的墳前。兩年不見,墳上早已長滿了一人高的雜草,一旁的那棵刺槐樹也長高了許多,正隨風搖擺,好像歡迎他的到來。樹上綴滿了一嘟嚕一嘟嚕雪白的刺槐花,送出一縷縷濃烈的清香。老榫頭將供品一一擺在墳前的石桌上,倒出一杯酒,坐下來,對著墳頭,一邊自言自語著什麼,一邊慢慢地啜飲著……

第二天,人們發現,老榫頭去了。墳前落了厚厚的一地潔白的刺槐花。兩隻小蜜蜂正圍著那些雪白的刺槐花嗡嗡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