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白綾,我苦笑,進宮將近半百歲月,執掌後宮三十餘年,沒想到,最後落得這個結局。
女兒、兒子都不在了,弟弟、外甥也都早已逝去,我獨活著,終也沒有什麼意思。看著銅鏡中青春不在、容顏已老的自己,衛子夫,你也著實活得夠久了,我嘲諷地對自己說。這樣的一張臉,你還奢望,你去之後,陛下會念著你麼。
陛下……陛下……劉徹……也許我隻敢這個時候,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你的名字了。在我還剛進宮,不是皇後的歲月,曾偷偷聽見陳皇後這樣叫你,劉徹,劉徹,她叫得那樣自然,你也應得那般喜悅,而我們之間這麼多年,我卻從來不敢叫你的名字。陛下,陛下,這兩個字像是最深的鴻溝,將我死死地隔離在你生命的另一邊。
陳阿嬌……她像我生命中不能擺脫的魔咒,她似乎生來就是為了讓所有人嫉妒的。高貴的出身,美麗的姿容,知書達理,又嫁與青梅竹馬又尊貴的天子為妻。我還記得那年我初進宮,是一個很好的豔陽天。我懷著些不能說出口的竊喜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進椒房殿去拜見當年的陳皇後。椒房殿的采光很好,椒房殿的熏香很淡,一如那個女子給人的感覺,美麗、高貴、淡然,那一刻,我對未來所有卑微又不為人知的憧憬似乎都被打了個粉碎。我一直是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的,可是那一刻,連我自己都有些動搖,皇後如此,陛下又是怎麼喜歡上我的呢。
皇後對後宮所有人都很和氣,處事也很公平。也許是很久之後,在我也登上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時才明白,那不是和氣,隻是淡漠罷了,就像對花花草草,小狗小貓一樣,因為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反而顯得很溫和、很親切。是啊,她陳阿嬌的母親是與先皇一母同胞的館陶大長公主,算起親緣,她是陛下的嫡親表姐,又自幼嫁給陛下,少年夫妻,共同生活那麼多年,彼此生命中深深鐫刻著對方的印記,也許在她看來,這宮裏除了她與陛下,都是無足輕重的外人吧。所以陳皇後大度、公平,因為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人加起來,都對她構不成一點威脅。
但是我不甘心。老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有人生來錦衣玉食,享盡了天下女子能享受的所有福氣,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這樣許多,而我難道就該一輩子屈居人下,為奴為婢?
是,陳皇後是好,她本人幾乎無可挑剔,但是她沒有孩子,她的娘家兄弟也不頂用。太皇太後是她嫡親外祖母沒錯,可太後卻不喜歡她。不,也許不僅僅是不喜歡那樣簡單了。還有我曾經的主人,平陽長公主,她要是真心滿意這個弟媳,又怎麼會挖空心思地把我獻給陛下呢?於是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取悅陛下,討好太後。陛下再喜歡皇後,終究大不過自己的生身母親吧?
我想我料的是不錯吧,慢慢地,闔宮皆知,衛夫人盛寵,風頭一時無兩。再向皇後問安時,我心裏有些欣喜,也有些企盼著看見向來淡然的皇後變臉,如果此時皇後刁難我的話,是不是陛下就會更憐惜我了?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皇後對我,和對別人沒什麼兩樣,無論是被陛下正寵著的姬妾,還是隻被陛下臨幸過幾次就扔到一旁無名無分的宮人,陳皇後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溫和的關照著,不為難、不苛責。略有些失望的同時,也有些佩服皇後的好手段,看來我要學的還有很多。同時一個念頭也不可抑製地滋生出來:皇後,是不是並不愛陛下呢?不然,連我看了也會有幾分拈酸吃醋的鶯鶯燕燕,怎麼不見皇後有一點反應呢?
又過了許多時日,發生了許多事,太皇太後的崩逝,竇氏家族的漸漸衰敗,以及,宮裏隱隱流傳著皇後失寵的流言。我冷笑,這些人的眼睛難道是瞎了的,不見那源源不斷送去椒房殿的奇珍異寶,皇後的衣裙,比宮裏其他人好了哪止一星半點。聽說除了陛下不間斷地賞賜,館陶大長公主每次入宮都要帶些新鮮玩意兒。據說皇後在宮外還有自己的田產土地,隻這一樣,怕是宮裏所有人都比不了的。哪怕是太後,也不見得有皇後這樣豐厚的家底。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我就會做這一輩子的衛夫人,衛青在宮外掙一個好前程,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沒想到,巫蠱一事,就在元光五年這樣毫無預警地爆發了。
說皇後巫蠱,其實連我都是不信的。隻是告發人是皇後身邊多年的采薇,罪證也確鑿,一切的一切好像那樣完美,由不得人不信一樣。太後、陛下均雷霆大怒,七月乙巳日,陳皇後被廢,遷居長門。
自此之後,太後找我談過許多次,一直到元朔元年的三月甲子這一天,我被正式冊為皇後。雖然有過許多心理準備,但是當詔書宣讀的一刻,狂喜的情緒幾乎將我淹沒。從此之後,我就是陛下名正言順的妻子,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是這偌大後宮的女主人。從一個小小的謳者,到天下的皇後,我付出了青春,付出了心血,今日起,我也將成為天下臣民仰望的存在。
我從未像立後前後那樣確信陛下是愛著我的。這段時間,他親自教導我管理宮務、錢財,教導我關於皇後的一切一切。他親手將一個寵妃,教導成一個合格的皇後。而我也漸漸明白,無論多麼得寵的妃子,終究是越不過皇後的,因為她們本就不同。一個是皇帝的正妻,給他打理除了朝堂大事的其餘一切;一個,想來隻是皇帝的閑暇玩物。我慶幸,也欣喜,我成為了前者。我終究在這個男人這裏有了獨一無二的地位,成了與他並肩攜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