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 前世今生·子夫(2 / 2)

可這種確信,卻漸漸地不那麼確信了。一開始我就知道,陳皇後被廢時,陛下本不讓她搬出椒房殿,為此太後大怒,母子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最終這椒房殿,也還是空了出來,隻是聽說那長門,一應供奉絲毫不減,一如椒房。後來又有一次,一個宮人在通報時用了“廢後陳氏”的說法,不想陛下勃然大怒,將那個宮人生生杖斃。那天的慘叫聲,傳出去很遠很遠。當著眾多宮人,陛下冷冷地下旨,任何人提起陳皇後,都不許用廢後字眼。後來宮裏人提起,也隻得都稱一聲陳皇後。我雖不快,卻也無法,想著陛下也許顧及多年情誼,雖然皇後已廢,那也到底是陛下的表姐,廢後一詞,著實折辱人些。

可是後來漸漸地,我越來越騙不了我自己了。館陶大長公主敢衝進我是女主人的椒房殿,對陛下冷言冷語,極盡諷刺,陛下發怒時,長公主卻冷笑著扔下一句“陛下拿巫蠱之名廢了我的嬌嬌,立這麼個東西在這椒房殿。既然巫蠱大罪,今日我又犯上,陛下便將我劉嫖一家拿去,滅個幾族,也好過我的女兒在那長門活著受苦。劉徹,我隻後悔,當初信了你母子的鬼話,‘金屋貯之’,哈哈哈,你們又是怎麼對待我的嬌嬌的”揚長而去。即便如此,陛下也沒對大長公主一家有何懲處。他是那樣驕傲一個人,又是天子,無緣無故,怎麼可能被如此辱罵都不處罰呢。女人家的心思向來就仔細些,我覺得有些不妥,卻在這件事上不敢有何言語。此時我當上皇後不久,人心尚未完全收服,太後對我,也不如往日親切。對於已廢皇後的事情,我實在不宜多言,言多必失。

大概也沒有多少時日,一年還是兩年?堂邑侯離世,館陶長公主不久後也跟著去了。我偷偷聽見陛下吩咐館陶長公主離世的消息一定不能讓陳皇後知曉,可是誰都知道,這本不是什麼長久之計。雖說長門不在後宮管轄,我到底身為皇後,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那陳皇後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如此……我暗暗吩咐了兩個忠於自己的宮人,演一出戲將館陶離世的消息透給陳皇後,務要做得隱蔽。此一來想必為人女者必元氣大傷,我冷笑,也算報一報這聲“陳皇後”的仇。

沒想到的是,效果出人意料得好。何止元氣大傷,卻是一病不起,一命歸西。我有些茫然的同時也有幾分隱秘的暢快,從入宮以來一直壓製著我的女子,就這樣不在了。此後,陛下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吧。我不曾想到,這不是結束,隻是個開始。

陳阿嬌去世後,葬禮並沒有多大的排場,卻聽說出現的,都是大漢朝數的上的皇親貴戚,聽說他們兒時都是一起長大的。陛下力排眾議,以公主禮,將她葬在了先太皇太後的身邊。陳阿嬌,你連去,都去得這樣驕傲。此後月餘,陛下不曾踏進後宮一步。還是太後出馬,以孝道壓製,陛下才重幸後宮。

此後的大漢後宮,卻充斥著她的影子。王夫人的身段,李夫人的側臉,最像的卻是那趙婕妤,眉眼之間竟有七分相似。隻不過一個的眼睛長如深潭,素來波瀾不驚,眉眼間幾分淺淡又疏離的笑意;一個卻總顯得年少氣盛,神采飛揚,又帶著幾分不經意的跋扈。不知你少年時,是否也曾這般模樣。這些年來,我終也明白,薄情帝王的些許真心,都給了你,其他眾人,都是隨手可以丟棄的了。

陳阿嬌到底是幸運的,她這一生都受到蒼天眷顧,就連死亡,都定格了她最美麗的時光。雖然不曾有過兒女,終究也少了份牽掛。不像我,一生勾心鬥角,活到這般年紀,老態畢露,卻還要忍受兒女皆亡的痛苦。更痛苦的是,逼死他們的,是他們的父親,我的夫婿,大漢的皇帝,盛世的天子。如今,我也隻能一死明誌,此番還連累了衛青的孩子,黃泉路上,我再向他賠罪吧。

若有來世,隻不願再入宮門。隻求一世平安無恙,富貴也好,清貧也罷,尋得一個良人,終究是過幾天踏實日子,生兩個孩子,平淡一生足矣。

呼吸漸漸得困難起來,我放佛又回到了在平陽公主府初見陛下的時光。

“你的歌唱的很好,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的話,婢子……衛子夫。”

“子夫?名字倒是不錯。跟我進宮,你可願意?”

“婢子……婢子願意的。”

“如此,便收拾了跟我走吧。”

“……諾。”

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青年身材高挑,瘦削卻不單薄,極為英俊自信。臉上的笑容仿佛旭日初升,讓人不由得去信任他、追隨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這一眼,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