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當她脾氣好了些，原來是暗地裏發去了。”我不禁笑了，“按你說的辦吧。哪裏是不讓人吃飯，隻不過是一肚子的苦藥水，吃不下罷了。”
“殿下不高興麼？”黍離看了看我，問道。
我一愣：“怎麼這麼說，和你說話，心情好得很。”
“殿下看上去有心思，”黍離老實地說，“我也是從小跟著殿下的了，雖說進宮之後進了小廚房，可到底還是殿下的婢子。殿下要是不高興，打罵都使得，不要和自己身子過不去才是。”
“沒有的事，是我自己心思重了些，打罵你們做什麼。你都說了，你自小跟著我，我難道是那麼殘暴的主子麼？不高興就要打罵你們。”
黍離像是想到了什麼，嗬嗬地笑了：“聽母親說，長公主年輕時候也從不打罵奴才，不順心就摔東西，哪樣兒名貴摔哪樣兒，還不會自己動手。母親說，那些東西她摔起來是又心疼又爽快，摔完之後心情透徹得不得了。”
我不禁也笑了：“母親向來隨性，珍奇寶貝不知糟踐了多少，先皇還在的時候，每每聽到什麼寶貝到了母親手裏，樂不得氣不得還要不得，生怕母親哪日不高興就隨手毀了。我還小的時候，有一日和劉榮哥哥鬧脾氣，母親教我去摔劉榮哥哥的東西。正好那日舅舅去檢查功課，劉榮哥哥的書房讓我折騰了一片狼藉，挨了好一通罵。我知道後氣不過，和舅舅頂嘴，我說‘母親和舅舅生氣的時候去折騰舅舅的東西，舅舅還不是沒辦法，現在我來劉榮哥哥這裏無理取鬧，舅舅還要責罵劉榮哥哥，簡直是不講道理。’”不禁有些赧然，那時候可是夠不講理的，“舅舅讓我氣樂了，賞了一書房的寶貝給劉榮哥哥，說跟帝王無理取鬧得這麼理直氣壯的，之前隻有母親一個，現在也算後繼有人了。”
“先皇向來厚待殿下。”黍離道。
“是啊，舅舅一直很疼我。”我垂下眼瞼，“劉榮哥哥也是。”不過之後不久，我就被外祖母正式接進宮認真教導，再也不能無理取鬧地那樣理直氣壯了。“還有一次是膳房送了一碟兔子形狀的糕點到劉榮哥哥那，我就把所有的兔子耳朵全揪掉吃了，還嫌那兔子做得不好看，鬧著他非要他給我一個好看的兔子。當時他是太子啊……他瞞著別人跑到禦膳房，偷偷地跟人學怎麼做兔子樣的糕點，被他母親好一頓罵……”說到後來聲音不由得慢慢低了下去，“後來他打獵的時候，還特意抓了一隻小兔子給我，可惜兔子的命，沒有人那樣長，沒養幾年，就沒了……”
“我還記得，那是殿下唯一養過的小寵物了。”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其實我沒有多喜歡兔子的，當時隻是隨口說了一句，也不過是跟淘氣又蠻不講理，還帶些小女孩兒向親近的人撒嬌的意味，他卻記了很久。那隻兔子養了幾年，死了之後我也不高興了許久，也是劉榮哥哥四下尋些新奇的東西逗我開心。好像在他的身邊，我從來都是不講理的，任性的，像所有被寵壞的小女孩兒那樣，而不是很多人口中那個懂事知禮，識大體的堂邑翁主。然後……
然後那個任性的小女孩兒害苦了寵愛她的少年，從此天大地大，再也沒有人會把她的一隻兔子掛在心上，一記就是幾年。她也從此遺失了自己任性的權力，戴上了端莊典雅的麵具，走進了不再有少年全心護著的宮廷，沉浮一生，不知歸處。
“殿下，”黍離突然開口，帶著有些包容的笑容，“殿下要不要也試試，去做一隻兔子？”
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還是那雙清澈的眼睛，我放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小廚房裏鼻尖上還沾了一點麵粉的少年回過頭彎彎的笑眼：“嬌嬌，來，你來給這隻兔子剪耳朵。”
“好啊。”我笑笑，一如當年的回答，“你來教我啊。”
當天晚上我和黍離兩個人在小廚房呆到很晚，滿地麵粉，兩張笑顏。兩世以來，我許多年不曾這樣開心過了。做了一鍋又一鍋的兔子，剪了一對又一對的耳朵，牛乳的香味和記憶中兒時的甜美混合在一起，釀成一種香醇的美感。末了坐在地上，看著皇後的常服上沾滿的麵粉，不由得和黍離相視而笑。心底那種悶悶的感覺一掃而光，我亂沒形象地隨手塞了一個兔子進嘴裏，笑得沒心沒肺，小小聲地喊：“黍離。”
“殿下。”黍離應著，“我在。”
“過幾日你出宮……”我怔了怔，“幫我祭奠一下……劉榮哥哥。”
“殿下？這……”黍離遲疑了一下，“殿下三思。”
“黍離，幫幫我吧。”我淡淡地說，“三思什麼呢，這些年就是因為想得太多了，我是太子妃，我是皇後，所以我連去祭奠一下他都不可以。多可笑啊，他掏心掏肺地對我，我就這樣回報他。”
黍離靜默了一下：“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