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間,忽聽那客人做聲起來。兩人大驚,提耳靜聽。隻聽那客人哼道:“軍師,你看從鹽山興兵殺來,還是逃出海外?”兄弟道:“兀自說夢話哩!”那哥子忽然福至心靈,便問道:“兄弟,這客人落船時,我在後篷,看不仔細,你看是恁樣人?”兄弟道:“是個黑矮子,一隻眼睛瞎的。”哥子道:“想是我們合當發跡,天送這大利市來也。”兄弟道:“怎見得?”哥子道:“你不曉得,我今朝進長清城賣魚時,聽說張經略大將軍有文書到此,說有人捉得宋江,賞錢三萬貫,而且還有甚麼官做。今日這客人,莫非就是宋江?”兄弟道:“咄,你休癡想!那有這塊肥羊肉落來你嘴哩!”哥子道:“運氣來了,那裏論得定。方才我聽他的夢話,又聽你說出他的麵貌,這人定是宋江,端的十不離九。我得個計較在此:我進去如此如此,你進來如此如此,管賺出他真姓名。”
兩人計議停當,那兄弟便上了岸。哥子便取了繩索,輕輕的走進艙內,將宋江一索捆了,便大叫:“兄弟快來!”宋江睡夢中驚醒道:“你們是甚麼人?怎麼捆我?”那哥子喝道:“咱老爺生在深江,一生隻愛銀錢,你問做甚?兄弟快來!”宋江急極叫道:“好漢,我身邊銀錢盡行奉送,隻求饒我一命。”哥子道:“閑話少說!兄弟快來,幫我抬出去。”隻聽那兄弟從岸上叫來道:“我已將那個牛子捆在泥潭裏了。”一麵說,一麵持火進來。宋江哀告饒命。那兄弟將火一照,忙叫:“阿耶!哥哥休鹵莽,不要傷犯好人!這位客官,好像是及時雨忠義宋公明。”哥子道:“胡說。忠義宋公明,現在梁山做大王,今夜單身來此做甚?”宋江到得此際,不知虛實,想左右終是一死,因回憶那年潯陽江、清風嶺等處,曾經得過此等僥幸,今日說出名姓,或者尚有生路,便開言道:“二位好漢,何處認識宋公明?”那兄弟道:“哥哥,你快把繩索解了。你此番得罪了上天星宿,大有罪孽。”哥子道:“且慢。你說他好像是宋公明,到底是不是宋公明?萬一不是宋公明,我兩人著了這個鬼,倒是一場笑話。”宋江忙接口道:“我真是宋公明。”那哥子道:“客官,你休要冒認宋公明!宋公明現在梁山堂堂都頭領,單身到此做甚?”宋江道:“不瞞二位說,我梁山被官兵攻圍緊急,十分難支,我想逃到鹽山,重興事業。路上怕人打眼,特揀僻路走,所以走到此處。今懇求好漢……”話未說完,那兩人嗬嗬大笑道:“你原來真是宋公明!你休要慌,那張經略大將軍等你已久,我們一俟天明,便直送你到他營前。”宋江聽得這話,方曉得著了他們的道兒,驚得魂飛天外。
那兩人便加了一道繩索捆縛了他。宋江半晌定神,剪著兩手,瞪著單眼,看那兩人。那兩人坐在艙內,扼不住心中歡喜,笑嘻嘻的看那宋江。宋江歎一口氣道:“不料我宋江今日命絕於此。”便問那兩人道:“這裏端的甚麼地名?”兩人答道:“老實對你說,這裏長清縣管下北境夜明渡。這裏有件奇事,水中石壁到五更時便放光明,因此喚做夜明渡。”宋江一聽得“夜明渡”三字,便長歎一聲道:“宋江該死久矣。筍冠仙,筍冠仙,我悔不聽你言,致有今日也。你那八句讖語,分明是‘到夜明渡,遇漁而終’八個字,我迷而不悟,一至於此。”說罷,一口氣悔不轉,竟厥了去。那兩個人忙替他揪頭發,掐人中,摩胸膛,擺布了好歇,方醒轉來。那兄弟忙去燒口熱茶與他吃了。三人各相呆看了一歇,天已黎明。宋江又開言問道:“你們二人是甚名字?”那哥子笑著答道:“咱老爺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換姓,咱老爺姓賈,喚做賈忠。”指那兄弟道:“這是咱兄弟,喚做賈義。”宋江聽罷,又浩然長歎道:“原來我宋江死於假忠假義之手。罷了,天色已明,你們送我去罷。”兩人汲水燒飯,各自吃飽了。
二人將船搖出大清河,隻聽得西邊炮火連聲,鼓角齊鳴,大隊兵船到來。賈忠忙教賈義將船退入港內。賈忠道:“兄弟,這兵船不知那裏的,你緊緊在此看守,待我出去探聽明白了再來。”賈義應了。賈忠便上了岸,走出港來。原來這賈忠本是識字的,當時向兵船旗號一望,隻見上寫著的經略大將軍左右翼旗號。賈忠暗喜道:“原來果是官兵也。”便立了一歇,等得前隊兵船到來,便在岸上跪稟道:“長清縣漁戶賈忠稟報大將軍:那梁山大盜宋江已有了。”船上先鋒官一聞此報,便叫小船接渡賈忠。上船問了緣由,便教將賈忠送到大船去見大將軍。那鄧宗弼、辛從忠聞報,便叫傳賈忠進來。賈忠稟說了緣由,鄧宗弼、辛從忠等皆大喜,便差一小校同賈忠去取宋江來。須臾,賈忠、賈義隨了小校,押解宋江前來。鄧宗弼一看,果是宋江,大喜,便先取兩副金帛賞了賈忠、賈義,隨將宋江上了靠鎖,推入囚車,派一員隨營官押送大營,並將賈忠、賈義亦送往大營。隨營官領命。賈忠、賈義叩謝了,一同前去。
這裏鄧宗弼依舊同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催動人馬,殺向鹽山。不日到了鹽山,鄧宗弼傳令安營下寨,與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商議攻取之策。辛從忠道:“這鹽山有虎翼山、蛇角嶺兩處羽翼,須先破其羽翼,方可直搗鹽山。”張應雷道:“如此,恐鹽山賊兵來救,反生牽製。今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四人分領了,三處一齊下手。”陶震霆道:“分兵恐怕勢弱。如果要三處齊攻,可再檄調天津、河間等處兵馬前來助戰。”鄧宗弼道:“我看無須,不如仍依辛將軍原議。隻須分別奇正接應,假作三處齊攻之勢,鹽山畏我齊攻,必不敢出兵來救。而我兵有奇正接應,亦不憂勢弱也。”眾人稱是。
張應雷願攻虎翼山,便領兵一萬,殺向虎翼山去;陶震霆願攻蛇角嶺,便領兵一萬,殺向蛇角嶺去。這裏鄧宗弼領兵一萬,守住鹽山西北要路,接應張應雷的兵馬;辛從忠領兵一萬,守住鹽山東南要路,接應陶震霆的兵馬。
先說張應雷領兵到了虎翼山,傳令一字按隊紮營。那虎翼山頭領拔山熊趙富、索命鬼王飛豹,聞官兵殺來,大怒,便盡數點寨兵,殺下山來。張應雷早已布陣等待,倒提銅劉,立馬陣前,大叫:“虎翼山棲魄遊魂,速就掃除!”王飛豹大怒,舞著狼牙棒一馬飛出,直取張應雷。張應雷舞劉敵住,大戰十五六合。趙富在陣上望見王飛豹不是張應雷的對手,便拍馬舞刀來助飛豹。張應雷不慌不忙,展開銅劉,敵住二人。隻見陣雲影裏,那麵銅劉耍圓來,變成一團大金光,趙王二人目眩心駭。隻聽得張應雷一聲銅劉過去,王飛豹嗓子割斷,倒於馬下。趙富大驚,拖刀便走。官軍一齊大呼殺上,殺得賊兵大敗。趙富急忙領後半人馬逃上虎翼山,張應雷率眾直逼山下。天色已晚,張應雷傳令,就山下安營,一麵報與鄧宗弼。次早策眾攻山,接連攻了三日,趙富堅守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