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融!”白煦出口責備,但語氣仍是溫和自持。見葉盼融一臉崛強地側開了麵孔,他隻好同小弟道:“濤弟,你先回房去,明日二哥會找你談。”
渾渾噩噩的白濤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虛軟而盡其所能地小碎步連滾帶爬離開白煦的院落。
葉盼融將她未消盡的怒氣付諸一拳,猛力擊向石柱,掌場敲碎了一角,也令自己血流不止。
“別——”白煦真的生氣了,但仍是以治她的傷口為要事。要訓她不愛惜自己,則得延後再說。
葉盼融將右手背在身後,退開一大步。
“我立即離開這裏。”
“先讓我看你的手。”他跨了一步,人已在她身前,但她又要退開,他索性摟住她,語氣疲憊:“別對我使性子,尤其在你受傷時,更不要。”
“我討厭你對待事情的方式。”她冷道。
“孩子——”他歎息:“如果討厭師父,該出氣的對象是我,而不是找石柱來自殘。”
“你的‘好’難道永無止境嗎?”她低吼,理不清心中波湧的是怨、是妒。
他將她抱入內室,在為她塗藥時,才輕柔道:
“我並不好,否則早應該做好每件事,而不是讓人來乞求。如果我好,我不會讓你養成冰冷性情,對人世存著嘲弄與冷然。”
“不討喜的天性沒人改得了。”她知道自己拖累白煦良多。
“不是不討喜,隻是不善表達,也不屑表達。盼融,你不能一旦認定別人有害於我,便出手傷人,那會令我愧疚的,明白嗎?”
“我知道我沒資格。”她要抽回手,但白煦仍堅持且輕柔地握住她。
“你絕對有資格,但我希望你以後別以激烈手段處理事情。”
她並沒有再談下去,沉默地看著他的手,心中有結,卻艱難地無法吐出;但,他是白煦,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要他因成全別人而委屈自己。
“如果你依然娶她,我會恨你;但若你成全他們,並且扛下所有責任,我也不會原諒你。”
白煦改坐在床沿上與她更近地對視。這是很奇特的經驗,她一心想保護他,而不許他對人過分寬容。以往,總是他在擔憂她的,不曾想過會有今日的情況——也會有她為他擔心的一天。
她當然是關心他的,但依她冷淡的天性,絕不會對人過分要求,或在肢體上有所動作;會令她這麼說,實在意外。葉盼融甚至提到“恨”……
“恨嗎?”他輕笑,突然發現她會用這強烈的字眼隻是在威脅——無法付諸實行的那一種,這孩子太關心他了。
不知因羞或惱,她麵孔更冷:
“我要走了。”
“不,再待些天吧!”他拉住她要離開的身子:“我訂了些藥材……”不知為何,突來一股動念,令他原本澄明的眼波,隻怔怔停駐在她朱唇上……靠得太近了!但他們向來靠得極近,為何他意識突地浮來情念?居然……想一親芳澤……
不!他搖頭。然而,存心的拒絕意念卻引來胸口一陣椎疼,並且逐漸加強他急閉上眼。
“師父?”葉盼融隻見他臉色有絲泛白。“傷口疼嗎?”
“是……”他沒張開眼,身子往床柱靠丟,壓抑著痛楚,不讓她窺探他沒來由的創疼。
“不礙事的,你回房休息,明日我會過去找你。”
“我扶你躺好。”她趨前摟住他肩,但他的虛軟令地出乎意料。當他頤長的身軀往床上倒去時,她來不及收手,讓他背脊壓住她環住的雙手。在身形不穩之下,她整個人跌趴在他身上。
“盼融?”他努力睜開眼,看入她尷尬又力持冷然的眸中。“抱歉——”他伸手扶向她肩,然而冷汗卻因痛楚而冒得更凶。他的意識想摟緊她,但他的理智不肯屈服。此刻他才略為感受到自己中了淫藥的事實,隻是……這種藥性的引發因何而來?
他的掌心像火紅的烙鐵。
葉盼融心口猛地一跳!沒順著他雙手的推力而移動身子,急急問:
“師父!您怎麼了?”他並不像是傷口疼,背部的傷口不會讓他疼得發抖,或令他雙手火燙。
“沒事。”他咬牙,抑製到口的低喘:“離開我!”他使力支起上身,想推開她,將她推離到他傷害不到的範圍——但,急切的行為往往會產生謬誤,何況他麵對的是武藝精湛的愛徒。
他要推開她,而她更往他懷中靠去,想知道他是否有其它地方受傷了。一來一回之間,她上仰的麵龐使她冰冷的紅唇刷過他過分火熱的下唇,然後,所有動作因這雷殛的一刻靜止!
那……那是什麼?
他訝異得甚至沒發現劇痛的胸口漸漸平緩了撕扯的頻率;而她咬住了下唇,眼中交織湧現的是退怯與不顧一切的神情。
她的冰唇竟能感受到溫度的印染,並且……湧上躁意!
突地,她又將唇準確地與他貼合一起。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是她急欲索取,來自唇與唇的傳遞之間……
白煦震驚得無法立即反應,也——不能立即反應。他的心鼓動著他的給予與掠取,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她青澀得隻懂印上唇,卻不懂何謂“親吻”——那種經由吸吭與蠕動的過程。但,人是有本能的!猶如嬰兒甫出生,便知曉尋求哺喂一般。
他輕吮了下,又吮了下,疼痛不知因何遠離,彷佛像是前輩子的記憶一般模糊,也不被掛忿了。他隻是習慣性地給予,也不習慣地去做著掠取冰冷與芳甜的行為……
直到再度迎視了那雙黑眸,他才發現自己適才做了什麼,他輕薄了他視之如兒的愛徒!
“盼——”低啞的聲音無法順利成言。
轟然而上的豔紅迅速地布滿她原本冰冷蒼白的臉,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厚顏得該死!重推開他的身,她使輕功飛縱出窗口,消失在不知何時已染遍了澄光的暮色中……
※ ※ ※
是時候了!該看的戲也看夠了。他要的女人,也終將屈於他,並且一輩子棲息在他胸膛中。
楚狂人始終追隨在葉盼融身後十丈處,不算太遠的距離,卻沒讓她發現。除了她本身處在極為無措激狂的心緒裏,無暇它顧之外;也當說楚狂人高深的武功修為精到倘若存心不讓人察覺,他人絕無法發現的地步。
她奔出追風山莊之後不曾停下來過,時而拔腿狂奔、時而提氣飛縱,將自己弄得筋疲力竭,累得連思考也無能為力時,這種折磨才會終止。
然而思緒並非如同體力,一旦告罄,即可倒下不省人事。它是不分疲累與日夜,非要轉動不可的情緒。
星月迷蒙,存心不理會奔跑路徑的舉動,令她來到不知名的密林中。
狂喘地停下腳步,因為奔跑並沒有用,她滿腦子全是黃昏時自己大膽無恥的舉動!她沒有比連麗秋好到哪裏去,否則她不會讓自己愛意傾瀉於一瞬間。多少次告訴自己根本配不上,千萬不可形諸於外,造成師父的困擾,但她仍是做了!與其他女人卑鄙手段有何不同?
最最折磨她的,是他的回應,是他習慣給他她要的東西——因為她要,所以他給。
不!不!不!
愛情不該出於溫柔的慈悲,他的善良早該有所止境的。那麼……那麼她的心也不會既羞、又悲、且痛!
“啊——”一聲悲愴的清嘯,由丹田狂湧而出,勾動體內真氣澎湃奔竄,筋脈為之賁張,全身疼得幾乎炸成碎片。
一片竹葉淩厲地出她側方疾射而來,在葉片來近身時,其銳氣已然劃傷了她左頰,但也隻有那麼多了。銀光條閃,葉片一分為二,分別刺入她身邊的樹幹中,隻見得尾端葉柄尚可稍見,葉身全埋人樹幹中。
她的銀劍精確地指向黑暗中楚狂人所站的地方,不言不語亦不多問。來者不善之人,何須知道是誰,終要對決上一回。
“我想,我也給夠了你與白煦話別的時光。日後,你就是我的人——我楚狂人的女人。
”他走出暗處,微光下依稀見得一張粗獷狂放的麵孔,一雙眼眸尤其詭譎得嚇人!他著一身灰藍勁裝,由身上湧出的是狂且危險的氣息。
這便是人人忌憚,且擁有諸多傳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楚狂人。
她眉梢未動,眸光依然冷霜滿布。已不是春寒料峭時光,她的周身依然隻散發冰寒。
“很好,我就要你這種女人。”他拍著手,逕自又熱烈她笑道:“看你們這些人演戲,著實好看,幾乎要舍不得帶走你,讓戲唱不下去。可是,我愈來愈討厭白煦,這輩子從沒看過有人可以把偽君子演得那麼好的。如果他不是沽名釣譽,便是儒弱無能。如果我生平會迫切想殺掉一個人,恐怕非白煦,而無別人了。”
他的自言自語並沒有令葉盼融喝斥或動手。基於多年戰鬥本能,她察覺了這男人將會是個可怕的對手。她必須全神買汪,不能有一絲浮躁。
“是的,我非殺掉白煦不可。女人們都愛他,他又不可能讓每個女人滿意,不如殺掉,免得危害世人。不過他畢竟是你師父,如果我讓你看到他被殺死的場麵是何等不孝的事,你也會很傷心的。所以找帶走你之後,才會回來殺他。如果他的功力夠好,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費了這麼多時日。”他又笑了。
“來,跟我走。”
還未見他笑完,便沒見到他有移動的跡象;但當他開口時,竟已是將鼻息吐呐在她臉旁。
她迅速揮劍,並以“千影步法”向後退去。多年的江湖經驗教會她毫不留情,絕不心軟,因此讓處於試探的楚狂人在手背上挨了一劃。
楚狂人退出她劍氣之外,將手背的傷口放在唇上輕舐,帶血的唇裂出好大的笑容,眼中更是迸發出濃厚、勢在必得的光芒。
“非常好!”
這回他不再是試探,疾衝而來的身形蘊含無與倫比的巨大壓力,震得兩邊樹葉如狂風吹掠而過。
她退閃過第一招淩厲攻擊,攻多守少。如果周以往,都是以同歸於盡的招式去招呼對手,不在乎被傷,隻要求對方倒下。
無風自動的樹木,因承受不住刀光劍影的氣流,而像狂風吹襲,落葉奔成旋風,圍在打鬥的人四周。
轉眼間數百招的對決,葉盼融暫居弱勢,出招依然辛辣。她的性格中隻有“倒下”,而無“認輸”。以往她對付的人之中,亦不乏功力高深之人。她會贏,正因為她有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執著硬氣。
突地,她被一道銀光貫穿她持刀的右手掌,來不及以左手接刀再攻向楚狂人,她的頸已遭巨力襲擊,並連點周身數大穴。
當血絲由口中與手掌中不斷流出時,她也已失去意識,倒在黃土中,無法再戰。
楚狂人喘息地站在她身旁,緊緊盯視著她美麗的麵孔。這一夜,是冰葉行走江湖以來的第一個敗仗;但她不會知道,這一役,同時也是楚狂人戰得最力竭的一次。當年弑師,也未曾令他戰上數百回合。
這是冰葉——真正有實力的俠女!
那麼,與白煦交手的時日,開始令他期待了。
好奇怪,他非要白煦死,是因為看不慣他的行為。他這輩子行事方式全以荒誕不經為主,卻不曾因極討厭一個人而動殺念。
楚狂人是個從不分析自己的人。但這一次,他開始分析起自己討厭情緒的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