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林子裏,那麼多人,大家都不說話,肅靜的夜空裏,隻聽見軍醫撕開布料的聲音,“嘶嘶——”,就像遊蛇在吐著信。官渡飛就躺在人群當中,遠遠近近的人都站立著,緊緊盯著中間一動不動的那個人,默默期盼著他能再次微笑著站起來。然而很久很久,官渡飛都沒有動,他的眼睫毛安靜地貼在臉上,不再生生眨動。
“王爺,箭頭有毒,輕騎將軍中毒已深,恐怕……”軍醫不再說下去,安然的一顆心涼至雪原,沉至穀底。恰才還鮮活的一個人,就這樣在她眼前成了一具死寂的屍體。她看著從官渡飛身上流出來的黑紅的血,陰陰的,十分懼人,她恐慌地抓住了身邊楚楊的手。
楚楊心裏一下空落落的,他想,他可怎麼向楚晴交待。本來一切都不關官渡飛的事,是他找到官渡飛,讓他帶他進宮找明英親王的。輕騎出發前,官渡飛說那一帶他最熟悉,隻身便闖入了虎穴。現在官渡飛死了,可要是自己不去找他,他應該還活生生地,跟楚晴好好地在一起。早上他們剛有些和好的跡象,楚晴還說要等官渡飛回來一起吃晚飯呢。他可怎麼向楚晴交待呀。
然而,楚晴還是知道了。
她怔了許久,才慌張地站起來,歇斯底裏地把楚楊他們往外推。
“走開,你們這些騙子,官渡飛是雲胤國的輕騎將軍,怎麼可能被一支小小的毒箭殺死?我不信,你們走……”
她篷著頭,目光渙散地轉過身去,拿出鍋盆,開始洗菜,淘米,煮粥,切菜,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兒忙那個,嘴裏不住地呢喃:
“我們說好了,晚上要一起吃飯的。阿飛最喜歡吃我做的醋溜白菜了,我要做一大盆給他吃的,我……”
她把大片大片的白菜葉子絞在一起,又把一壺醋全部澆在菜上,拿起筷子用力的攪拌,一心一意地做著“醋溜白菜”。
楚楊慢慢走過去,將她牢牢抱在懷裏,輕聲說:
“姐,官渡飛已經死了。”
楚晴這才停下手裏的動作,兩行眼淚瞬間就掛在臉上,任由楚楊抱著她,她就那樣靜靜坐著,一顫一顫地哀嚎不止。安然幾乎聽不下去這樣悲傷的哭泣,就好像撕心裂肺一樣的痛楚,能生生把人痛死。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官渡飛是楚晴的至愛,這種失去左肩右臂一樣的巨大傷口,如何能用語言去撫平。連接三次經受這樣的打擊,連接三次失去所愛之人,她也忍不住要去質問命運,為何對楚晴如此不公。
楚晴的聲音漸漸哭到嘶啞,哭到後來,她隻能張開嘴流淚。她蜷縮在安然的懷裏,卻怎樣也找不到官渡飛給她的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記憶在她的腦中飛快地流過,她想起第一次看見官渡飛時,他烏黑的長發高高束在頭頂,鼻梁高挺,目光有神,小麥色的皮膚,愈發襯托出如刀斧雕刻出的俊美輪廓,她想,她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起喜歡上他的吧。她又想起他們第一次因為姬詩文吵架,官渡飛堅定的眼神,剛毅的側臉給了她無限的勇氣,讓她開始試著重新抓住幸福。官渡飛心裏燃燒的熱情,點燃了她熄滅已久的火焰,他給了她溫暖和久違的愛情。無論她怎樣使興,怎樣無賴,到後來,總是官渡飛可憐兮兮地來道歉。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他對她許下的那些誓言:
“……我就是喜歡你……”
“……我答應不會丟下你,就不會輕易放手……”
“……沒有什麼純情小姑娘的,今生今世,我隻要你一個……”
“…………”
這麼好這麼好的一個人,她怎麼就抓不住,又讓他從指尖溜走。楚晴不明白,她這是在跟命運賽跑,就算她跑得再快,又如何能抓得住命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