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拳壇儀式中的民俗文化印痕 拳術的變異(1 / 3)

義和團的拳壇儀式,係指義和團團民在拳壇所舉行的一係列活動,包括供奉念咒、焚表、喝符上法、演練甚至與官府交往和審訊教民等等的程式規儀。在討論了義和團的宣傳語言與行為趨向中包涵的思想內涵,即他們的政治價值、政治態度和政治性格之後,義和團拳儀式所蘊含的巨大文化的內蘊吸引著我們對其做進一步探究,隻有揭開了拳壇儀式上的文化麵紗,我們才有可能理清義和團運動的文化與意識之源。

義和團的拳壇儀式是北方農民在非常時期做出的“非常行為”,它具有雙重特質。首先這種行為與日常行為有強烈反差,曾相當普遍地令人感到新奇和不解,許多記載都表明了時人對義和團曳拳飛腳,裝腔拿調甚至如癡若癲行為的驚置不已。從某種意義上說,拳壇儀式恰是義和團行為的吸引時人並引起後人長期不衰的研究興趣所在。其次,義和團的拳壇儀式又來自於日常的農村民俗文化,其一招一式,一舉一動都可以在農村固有的文化因素中找到根源,團民之舉隻是一種對民俗文化的“綜合攝取”和“誇張的仿習”。

義和團的拳壇儀式,內中既有農村巫術的影像,也有宗教的儀式與內涵,還有武術與戲曲文化的因素。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由於北方農村存在大體相近的這幾種文化要素,才使得義和團運動“千裏不約而同,俄頃間如向斯應。”卻又能采用大體相近的行為模式乃至器械、服飾和裝束,而無須什麼人去統一安排和組織。

美國學者周錫瑞指出,義和團的拳壇儀式( Ritual)具有政治表演( Political

Theater)的意味,用以顯示力量和吸引群眾。,拳壇儀式是一種宣傳,義和團的聲勢就是通過一個個拳壇的宣傳而傳布開的;拳壇儀式也是一種演練,通過一次次演練,分散的農民形成了團體,增強了內部的協調與團結。義和團團民還通過拳壇儀式表達自我信念,他們焚香禮拜,以求神佑;吞符念咒,呼喚法力;奉行禁忌,恐幹神怒;上法附體,神人合一,演出了一場摻雜著濃厚的神秘主義色彩的波瀾壯闊的農民救國活劇。

義和團運動的首發和高發區,恰好也係具有悠久的武術傳統的地區。作為運動起源和最興盛的山東、直隸兩地,習武之風,冠於全國。兩地的許多拳術種類如大小紅拳、梅花拳、神拳、金鍾罩及八卦掌等,都與義和團拳術有淵源關係。義和團的拳首,大多數由鄉村拳師、遊方藝人、會武的僧道以及武舉武秀才轉來,凡是見諸記載的義和團首領差不多都有一身武藝,否則就難以服眾,象趙三多和閻書勤等十八魁,朱紅燈、李長水、於清水及心誠和尚、晤修和尚、王道士和武舉趙斌(阜城)、武成傑、胡連生(深州)等等均屬之。李長水“能耍八十斤重的大鐵刀”,於清水則善使槍(“紅纓子槍,擰三擰”,),閻書勤長於紅拳,趙三多是梅花拳著名拳師,而天津“義和神團天下第一壇”的拳首張德成,也有一身“驚服眾人”的功夫。一般的團民,也多為平日就喜歡練武“會架子”的青少年農民。雖然我們在義和團拳壇上法附體後的跳踉舞弄中,有時很難準確考證其具體的武術套路,但處於這樣一種習武文化的氛圍中,又是這樣一批習武者的參予,武術的確是在義和團中普遍存在著的。

一、上法表演與當敵武術

實際上,義和團的拳術或曰武術是以兩種形式存在的:一是在拳壇上法附體後徒手及器械的耍弄;二是臨敵實戰時的技擊功夫。至於前者,從目前的記載來看,幾乎很難從中尋出武術套路,盡管它也有武術動作的根底在。直隸總督裕祿在運動初期曾就義和團拳壇上法時的“武術”向朝廷彙報,雖然是貶低口吻,卻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此等教拳匪徒,經地方官獲案訊驗,並無真實本領。所傳率係十餘歲幼童,閉目跳舞,狀若癡癲。所演拳棒,毫無門路,究之信者,概係鄉間愚蠢之人,稍明事理者不為也。”但是,“毫無門路”並不等於“無真實本領”,在武風大熾的直隸農村,即使是“鄉間愚蠢之人”也斷不會讓“無真實本領”的人朦騙。義和團拳壇上演習的拳術與槍棒,其原初形態往往源於傳統武術中的套路或拳式。如神拳載於戚繼光《紀校新書·拳經提要》,王圻《續文獻通考》亦記有“趙太祖神拳三十六路”、“張飛神拳”、“童子拜觀音神拳”等套路。紅拳是長拳中的一種,相傳有三十六套路有十大盤功為基本功法,以閃展騰挪、勁力脆快、剛柔相合為特征。在有關義和團記載中這類拳師普遍傳習的拳法,師傅多是各門派的傳人。如濟寧團首陳兆舉、邵士宣都是有名的紅拳師。壇口的拳師們在教拳之初,如果沒有點真才實學,是根本不會有人跟他學的。

但是,義和團老師及大師兄所教的,確又不象有特定程式和規範的武術,除了有些壇口教一點“踢腳、甩手”、“跑架子”的簡單拳式之外幾乎是不分套路的“速成”式。有許多記載都告訴我們,練“義和神拳”者十幾天、幾天甚至半天即可學成。有目擊者說:

…有所謂義和團者,專以傳教惑人,浸潤至今,匪勢大張。其法有咒語數種,或八字或十二字,或十六字二十字,以及十數句不等者。誘十數齡之童子,教其闔晴念咒,麵南三揖。該童子即仰臥地上,移時躍然而起,自報姓名,要皆前朝英傑也。報畢,即作拳勢,往來舞蹈。或持竹竿秫楷木挺等物,長者以當長槍大戟;短者以當雙劍單刀,各分門路,支撐衝突,勢極凶悍,幾於勇不可當。每演時,必聚童子數十人合練之。其初學之一二日,由臥躍起,仍閉目跳舞。若置人物於其旁,則決無觸礙,舞畢欲退,則向南三揖,口稱老師請回,該童子即複如常。由是練至數日之外,即不仰臥,不闔晴矣,欲演源勢惟念咒一通即時手舞足蹈,頗極超距之能,退時一揖而罷。

又據當時山東惠民縣縣令“考查”,當地義和團練拳“並無師程(承)”,隻有大師兄居中主持。先挑選人員。看驗合格,“其可掛名號簿,予以符咒,謂之領香,此初次也。回家演習十數日,再去驗看,謂之試刀。此二次也。再演習十數日,再去驗看,謂之試槍。此三次也。有此三次則技藝成矣。”這大約是各地義和團中學拳時間最長的。實際上,義和團拳壇上法之後的“拳勢”,是在具有武術基本功底的基礎之上(所以要先選人),再以巫術手段(即降神附體,以後我們將專門討論)使其進入催眠或氣功狀態,自然練者平日所習就暢快乃至超常發揮出來,似拳術而非拳術“頗極超距之能”。但在主持者的意中,拳壇演練的重心還是表演,是名符其實地“演拳勢”,所以有時連兵器都是虛擬的(秫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