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嗎?我摸摸綁著石膏的腿。爸爸誇我是乖女兒,我不怕痛。小姑娘自豪地說。但是,爸爸,我的腿又癢了。
中年男人走過來,手裏拿著一根細鐵絲。爸爸幫你撓撓。
他輕輕地捧起那隻綁著石膏的腿,小心翼翼地將鐵絲撚進去,是這裏嗎?
我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仔細一看,石膏上,竟然有幾個窟窿眼。他說,孩子的骨頭正在愈合,很癢,這幾個窟窿眼是我挖的,太癢了,就幫她撓撓。
小姑娘,吃吃地笑著。好舒服啊,爸爸。
我看見,小姑娘的眼裏,笑出了淚花。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從那以後,每天,我都會將在辦公室看過的報紙帶回家,隔段時間,就送到地下車庫。
每天晚上,小區裏都會有很多居民散步,我希望他們的腳步輕些再輕些,不要驚擾了地下車庫裏的小姑娘和她的爸爸。有時,路過地下車庫的出口時,我能聽到裏麵飄出的若隱若現的歌聲,是小姑娘在唱歌嗎?她的聲音,像玻璃一樣清脆,也像玻璃一樣,透著亮兒。
不合身的毛衣
他個子不高,一米七都不到。不到一米七的他卻穿了一件特大毛衣。袖子長出足足十公分,他將長出的十公分卷起來,塞進外衣的袖口裏,在外罩的掩護下,除了袖口顯得有點窩窩囊囊外,尚無大礙;衣身也長出足足十公分,比他穿的任何一件外罩都要長,因此,毛衣總是從外罩裏掛出來,有點像裙擺,樣子就很滑稽。
毛衣是手工打的,厚厚實實,赭黃色,而且已經舊得敗色了,看起來土裏土氣。現在穿這種手工打的毛衣的人,越來越少了。誰還有時間和耐心,一針一線打毛衣?又有誰還肯不適時宜地穿這種粗糙臃腫的毛衣?每年冬天,冷空氣一來,他卻早早地就穿上這件特大號的毛衣了,他似乎比別人更怕寒冷。
他的朋友,動員他脫了這件過時的大毛衣,去買機織的絨衣穿。機織的絨衣,又細密,又貼身,又好看,價格也不貴。他笑笑,卻不為所動。有一個女同學,曾主動提出來,幫他拆了,按他的身材重新打,也被他婉言謝絕了。人們認定他是一個怪人。他確實有點古怪,至少在對待這件毛衣上。每天晚上,他都會將這件毛衣整整齊齊疊起來,做枕頭,小腦袋陷進毛衣裏,就像一隻小袋鼠鑽進媽媽毛茸茸的袋袋裏。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迷戀一件極不合身的舊毛衣。
這是他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冬天了。就業的壓力比寒流來得更早,雖然離畢業還有半年多時間,大四的學生們卻早已忙碌地穿梭在各大招聘會上了。他也不例外。這天,他和幾個同學同時獲得了一家外資企業的麵試機會。大家都做了精心的準備,一個個收拾得整整潔潔,精精神神,他也穿了件新西服,裏麵穿的卻還是那件不合身的毛衣,顯得愈加不倫不類。同學勸他脫掉裏麵那件毛衣,這樣至少外表給人幹淨利落點。他卻執意不肯。同學們拗不過他。大家都暗暗替他捏一把汗,就他這身古怪的打扮,基本上已經被pass掉了。
在一大堆專業的考核之後,人力主管給每個人都出了同樣一道加試題:談談自己的父母。
他講了身上這件毛衣的故事。
這是母親為他打的。母親在為他打這件毛衣的時候,他剛上小學一年級。他並不知道,那時候母親已經病入膏肓,癌細胞正瘋狂地吞噬著她年輕的生命。他隻記得,在那個寒冷的冬天,母親一直不停地打著毛衣,長時間的化療使她的雙手浮腫得像饅頭,冰涼而僵硬。他摸過那雙手,涼得就跟鐵秤砣一樣,而以前媽媽的手多麼柔軟多麼溫暖多麼細嫩啊。他哭著求母親不要再打毛衣了,母親笑著說,傻孩子,打好這件媽就不打了,這件給你上大學時穿,那時候你的個頭就該有一米八了,跟你爸爸一樣高一樣壯實了。他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為他準備那麼多毛衣,甚至連上大學時的毛衣都這麼早就準備好了?那是多麼遙遠的未來啊。直到有一天,媽媽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才懵懵懂懂明白,媽媽是要趕在死神之前,為他這輩子多打幾件毛衣啊。
他撩起西服的下擺,眼裏含著淚花:“媽媽沒想到,我都快大學畢業了,也沒長到像爸爸那麼高,所以,這件毛衣太大了點。但是,但是它很溫暖。”
人力主管的眼睛也有點濕潤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一直穿著它嗎?”
“是的。每年冬天,我都穿著它,穿著它很溫暖,穿著它,我就覺得,媽媽一直陪伴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