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掏根煙遞老頭,老頭笑著接了過去,“小夥子,介(這)是暗潮,一般人不識,一不小心就被它捉了去。真當危險呢。”我不好意思笑笑。潮水滾滾而去。
他就是樓大伯。
後來,在江邊又幾次遇到他。“潮水來哉!猛如虎哉!”這是典型的樓大伯式喊潮,聽見這個聲音,樓大伯一定就在附近。
和樓大伯熟了,知道了他的一些故事。
樓大伯家就在江邊一個叫赭山的小村裏。自小在錢塘江邊長大的樓大伯,對錢江潮的習性了如指掌。年輕時,樓大伯是這帶有名的漁民。與一般漁民不同的是,樓大伯捕魚不用魚網,而是用魚叉。站在江邊,專伺江潮來時,追著潮水,看見被潮水卷昏的魚,一叉下去,十拿九穩。當地人叫搶潮頭魚,是項危險的捕魚方式。每年農曆八月十八,一年之中潮汛最大的時候,樓大伯還會和村裏的年輕人,駕著小船,鬥潮。小船迎著巨大的潮頭,撲上去,甩上潮尖,再跌入穀底,轉瞬之間,飛舟扼浪,驚心動魄。談起年輕時的勇氣,樓大伯的眼裏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豪情。
可是,錢江潮帶給樓大伯的不僅是快樂,也有刻骨銘心的疼痛。22歲那年,父母給他說了門親事,姑娘是北方人。美好的愛情剛剛開始,悲劇就降臨了。那天,他去縣城辦事,姑娘留在家中。她一個人跑到江邊去看潮,再也沒有回來。幾天之後,殘缺不全的身子才被人在幾裏外的上遊找到。“她哪裏知道錢江潮是會吃人的呢。”樓大伯的眼裏,充滿深深的內疚和哀傷。
從那以後,每月潮汛來的時候,樓大伯都會上江堤,喊潮。“潮水來哉!猛如虎哉!”一聲聲呼喚,是對江邊玩耍的人的提醒,也是對自己遠逝的愛人的呼喚。
這一喊,就是四十多年。
“你從報紙上看到了吧,今年的大潮,又卷走了十幾天鮮活活的生命。”樓大伯重重地歎了口氣,每年,錢江潮都要奪走好幾條命呢,都是外地人,他們不曉得潮水的厲害啊。
樓大伯說,我這把年紀,還月月在喊潮,圖啥啊?不願意看到人命被潮水卷走啊。可是,你喊破了嗓門,有些人就是不肯聽你的。有一次,老老少少七八個人站在丁字壩上,等著看潮呢。看樣子是一大家子,一聽口音就是外地人。潮水來的時候,丁字壩是最危險的地方,我就喊他們上來。可是,怎麼喊,怎麼勸,他們就是不聽,嫌我這個老頭子多嘴。潮水已經過來了,遠遠地像一條白線一樣,再有幾分鍾,就撲過來了,那樣子的話,這一家子怕是要滅門了。沒得法子,我一急,就想了個歪招。我一把將一個最小的女娃抱起來,就向岸上跑去。那家人不肯了,把我當成了強盜,全跟著追了過來。就這樣,跑上了岸。上了岸,我的氣也喘不過來了,就將女娃還給了他們。一個年輕人正準備衝我吹胡子瞪眼呢,潮水過來了,一下子就將整個丁字壩淹沒了。這時候他們才明白,我這個老頭不是強盜,是救了他們一家子呢。
我樂了,樓大伯,你可真行啊。難怪那天,你也這樣拚命拍打我的車子。
樓大伯笑了,露出一口豁牙。
“現在喊潮的人多了,政府組織的呢。”樓大伯拍拍身上背著的電喇叭,“還給我們喊潮人配了裝備呢,這玩意比我嗓門大,喊的是普通話,比我的蕭山普通話好聽。”
“今天的潮水快來了,我得去喊潮了。”樓大伯扭開電喇叭,向江堤走去。
樓大伯的背影漸漸遠去,喊潮的聲音在江邊飄蕩。偶爾,從遠方飄來樓大伯式的喊潮聲:“潮水來哉!猛如虎哉!”聲音混雜在電喇叭清脆的聲音中,激越,蒼茫,那是對生命的呼喚,和壯觀的錢江潮一樣洶湧澎湃。
回家的路
這幾年,老父親的病情越來越重了,隻要走出一個街區,他就認不得回家的路了。
兒子退休之後,幾家單位要返聘他,可是,為了照顧老父親,他推辭了眾人的好意,一個人回到老父親身邊,照顧他。
為了避免老父親在外麵迷路,兒子想了很多辦法:給老父親買了部手機,裏麵儲存了家裏的電話,讓他隨身帶著,好隨時和家裏保持聯係;同時,兒子寫了個紙條,放在老父親的衣袋裏,上麵寫著家庭住址和聯係電話。仍然有問題,有時老父親出門的時候,會忘記帶手機,或者穿的衣服裏沒有紙條。
老父親已經在外麵迷失過幾次了,把一家人急得夠戧。有人出主意,最好的辦法是從此不讓老爺子出門了,這樣就不會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