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樂記》的理論淵源來看,我們今天雖然無法讀到公孫尼子的原著,因而也不可能對《樂記》取《公孫尼子》的說法加以證實,但戰國時期公孫尼子確有其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漢書·藝文誌》載“《公孫尼子》二十八篇”,並注:“七十子之弟子。”王充《論衡·本性》:“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宓子賤、漆雕開均為孔子弟子,公孫尼子應與他們同時或稍後。按《隋書·經籍誌》所載“《公孫尼子》一卷”並注:“尼似孔子弟子”,可見戰國時期確有公孫尼子其人。值得注意的是,唐代的徐堅《初學記·樂部上》在“事對”注釋中解釋“飾節成文”時引用了公孫尼子和《禮記》中的語言:“《公孫尼子論》曰:‘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禮記》曰:‘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這說明徐堅應當見到了公孫尼子的著作。另外,根據郭店楚墓竹簡以及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的整理,《論情性》明顯含有《樂記》的萌芽,與古樂密切相關,提倡樂教,對於樂本、樂言、樂化、樂象、樂禮、樂情等方麵內容皆有所涉及。
孫堯年、蔣孔陽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樂記》的成書,可能是在漢初。但它的基本思想、它的主要章節卻在戰國後期已經形成。它不是一人一時的著作,主要是荀子學派同時也吸收了陰陽家等其他學派觀點的儒家著作。它是先秦儒家關於“禮樂”思想的代表性的著作。它對樂的特性及教育作用、禮樂結合等方麵的認識已達到相當完善的水平。
至於《樂記》被補進《史記》那是在其後了。《史記》的《樂書》,基本上取自《樂記》。《史記正義》談到《樂書》時說:“今此文篇次顛倒者,以褚先生升降,故今亂也。”意思是說,《樂書》是褚少孫(漢元帝、漢成帝時的博士)編進《史記》的。《樂記》的傳授者王禹也是成帝時的“謁者”。因此《樂記》最後成書,約在漢成帝時代。一直到漢末,儒家還在對它進行增補編定。
二、《樂記》的思想
《樂記》中的“樂”兼指詩、歌、舞三者,但主要以論述音樂為主。
《樂記》認為,音樂是通過聲音來表現情的,情來自人對現實生活的反映:“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於物也。”這打破了以往認為樂是上天賜予或神聖創造的說法。
《樂記》認為,外界事物的變化使人的感情產生各種變化,音樂則是這種感情變化的表露。這種感於外物而發的聲音,並不就是“樂”。“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幹戚羽旄,謂之樂。”這就是說,發出來的聲音,要能按照宮、商、角、徵、羽排列變化,形成高低抑揚、有節奏的音調,才能稱之為樂。按照一定的音調歌唱、演奏,並舉著幹(盾牌)、戚(長柄斧)、羽(鳥羽毛)、旄(牛尾)跳舞,這就是樂。“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
樂的最大特點是“和”。《尚書·堯典》早已有“律和聲”、“八音克諧”、“神人以和”的思想。鄭國的史伯(前806年—前711年)提出過“和六律以聰耳”的思想,認為諸多聲音相異相和才能構成動聽的樂曲(見《國語·鄭語》)。孔子提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強調情感和理智的平衡和諧。《樂化》繼承與發展了這一思想,認為“大樂與天地同和”,“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音樂猶如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風雨飛動、日月光照、百化興焉那樣和諧美妙。“論倫無患,樂之情也。”和諧而不相損害,這是樂的精神!
《樂記》對音樂特征的認識,不僅比《荀子·樂論》前進了一步,而且比西方的德謨克利特和盧克萊茨的“摹擬說”也更先進、更合理,是其論述樂對人心理的影響作用以及樂的社會教育功能的基礎。
《樂記》裏麵大量運用天地陰陽等概念,這在當今的語言環境中,給人們真正理解其中博大精深的美學思想堵上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甚至導致誤解,被人們歸入迷信一類。
但事實並非如此。
在樂的起源上,《樂記》明確指出:“樂由天作,禮以地製。聖人作樂以象天,製禮以應地。”“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這裏的天地,是乾陽之氣和坤陰之氣的凝合,是人類生活生生不息的創造和構建力量的凝合,是無形無象的人類生命創造活動和實踐力量的凝合,是人類生活這個樸素的本體。
在先秦甚至更早的時候,這種本體思想已經屢見不鮮。《尚書·太誓》中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肯定了“天”是按照人類的意誌行事的。這裏的“天”指的是人文哲學意義上的“天”,並非指自然界中物理的天。而《管子·內業》中進一步明確指出:“道滿天下,普在民所”,“彼道不遠,民得以產,民因以知”。這裏說的也是天地大道存在於天下民眾之中,並且是“民得以產,民因以知”的力量。
在孟子的思想中,這種本體思想就更為明顯了:“莫之為而為者,天也。”這裏的天,也就是人類生活本體之天的造物力量。所以孟子又說:“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而且“君子創業垂偉,若夫成功,則天。”君子作為傑出的個體,隻有遵循人類整體的發展趨勢和規律,才能與人類生活之天地同流,取得成功。而《易傳》更是對人類生活本體論的思想作了一個係統的總結:“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行。”(《乾·彖》)“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坤·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