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從兒子的神態上孝莊太後早已猜出來了,自打一進了慈寧宮,皇兒的神情就與以往不同,人像是剛沐浴似的,滿麵紅光,眉飛色舞的,孝莊太後就犯嘀咕。海中天說的沒錯,福臨這些日子總愛往欽安殿跑,兩個人嘰嘰咕咕一說就是大半天,有時候在一起舞刀弄劍的,今兒個又一起去南苑跑馬,那明天……孝莊太後不願意再想下去了,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和想到的事情!清廷舊製,宮中嚴禁蓄養漢女,孝莊太後出於政治上的需要違反了這一禁例,別人自是不敢多言,而孔有德的舊部聞聽之後更是感激涕零,可誰想到福臨這個多情的少年天子會對孔四貞這位漢家女子一見鍾情呢?
“皇兒,快快打消你心中的念頭,四貞永遠是你的妹妹!”孝莊後連忙聲明。
“妹妹?朕與她非親非故,是額娘您認她做的義女,既如此,為什麼不能讓她成為您的兒媳呢?”
“這……”孝莊後一著急,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伸手又拿起了煙袋鍋子。這根翡翠杆的煙袋鍋子曾經為多爾袞所喜歡,每一次他隻要一進後宮,她就會親手為他裝上煙葉,並親手點上火遞到他的手上,想不到,事隔多年,自己競也漸漸地離不開這玩意兒了。
蘇嘛喇姑利落地倒掉煙鍋裏的煙灰,裝上了碾碎的煙葉末,又點著了遞給孝莊後。她做這些事的時候輕手輕腳的,目不斜視,福臨卻看著蘇嘛喇姑的身影發愣。
“皇兒,你知道,額娘收孔四貞為義女已經違反了咱們清廷的禁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定南王的舊部如今不更對大清感恩戴德了嗎?所以,你不可以娶一位漢人之女為妃,這會招致八旗王公貝勒貝子們以及蒙古各部的不滿的。總之你不可以!”
“額娘,兒臣弄不明白,如今咱們朝裏朝外,哪一個地方不是靠漢人撐著?八旗子弟個個不成氣候,王府蓋得一個比一個高,可本事卻一個比一個小,每日上朝,八旗王公們隻是例行公事,最為國事操心的是陳名夏、馮詮、傅以漸這些漢人大學士!而在西南邊陲,衝鋒陷陣一馬當先的還是幾大漢王!還有洪承疇,他原為內閣大學士,現被派往南方經略五省,他對大清也是忠心赤膽的!至於定南王孔有德死得更是悲壯,舉家一百二十多人自焚,隻有小女孔四貞幸免於難!作為定南王之女,孔四貞理應得到朝廷的恩寵和禮遇,我立她為妃又有什麼不可呢?從政治意義上來看,這不是與將金葉許配給吳應熊一樣的道理嗎?”
福臨振振有辭,顯得有些激動,下了炕在屋裏四處走動。他將肺腑之言和盤托出,心裏反倒覺得一陣輕鬆。
“皇兒,你現在倒是越來越會說了。額娘勸你冷靜下來,不要感情用事好不好?”
“我沒有!兒臣此刻心裏很冷靜。”福臨轉臉看著母後,一字一句地問道:“兒臣實在是不明白,皇額娘為什麼不讓兒臣有一個美滿和諧的婚姻呢?難道說,我不是您親生的?”
“住口!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孝莊後忍無可忍,一聲嗬斥,福臨自知說得太尖刻,乖乖地坐了下來。
“皇兒,你已經臨朝親政幾年了,這會兒誰也做不了你的主。可是你得明白,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大清國的皇帝!此前,你任性胡鬧,對皇父攝政王極為不恭,甚至做出了掘墓鞭屍的殘酷之事。當你盡情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恨之時,可曾想過皇額娘的感受?你不等於是往皇額娘臉上抹黑嗎?他人都死了,你還不放過他,小小年紀就這麼殘酷無情,額娘寒心哪!當初,額娘紆尊下嫁還不是為了保全你的皇位?”
“難道,你們之間就沒有相愛的成分嗎?別當我是小孩子,宮裏的閑言碎語我早就聽說了,您這是一石兩鳥、一箭雙雕!”
“啪!”福臨信口開河說得正起勁兒,臉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驚呆了。
孝莊太後揚著手也一時愣住了。“天神,我打了福臨,我動手打了福臨!”愣了片刻,孝莊太後慌忙上前要摸摸福臨被打的臉:“皇兒,額娘一時氣糊塗了,來,讓額娘看看!”
“不用了,額娘,如果您覺得不解恨,就往這邊的臉再打一巴掌吧。”福臨麵無表情,捂著火辣辣的左臉將右臉轉了過來,“湯瑪法說過,做人要學會忍耐,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伸過去,由他打,您倒是打呀!”
“你……氣煞額娘了!”孝莊後氣得直哆嗦,癱坐在椅子裏直喘粗氣。
“是,兒臣任性,無情無義,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兒臣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到底是誰的過錯呢?說到兒臣讀書吐血,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如果您早一點把心思放在兒臣身上,早一些讓兒臣讀書臨帖子,兒臣也不至於如此呀!從小,兒臣就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整天跟著幾個老媽子和一群太監們瞎混,聽到的卻是您的閑言碎語。對了,聽說您與洪承疇也……兒臣佩服您哪,若沒有您的庇護,兒臣是穿不上龍袍,戴不上皇冠。可是,這傀儡似的皇帝我做著窩心哪!折壽啊!我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做一個敢想敢愛敢恨有血有肉的男人!誰希罕這金鑾殿?說穿了,兒臣這皇帝,從前是為著多爾袞做的,現今是為了額娘您做的!豎著耳朵聽什麼聽,全給我滾出去!”
盛怒之下,福臨順手拿起桌上的拂塵就是一陣亂打,宮女們個個嚇得麵如土色,慌忙退避。
“你,你個不肖子!今幾個中了什麼邪,到額娘這裏來撒野?海中天,快去,快去請湯若望來!”孝莊後渾身顫抖著,臉色煞白,欲哭無淚。
話說完了,火也發夠了,福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看著母後一臉的哀傷,想著自己剛才那尖酸刻薄的話,福臨又深深後悔了。他猶豫片刻,走到母後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了:“皇額娘,兒臣惹您傷心了。兒臣有罪,兒臣該死,額娘您就寬恕兒臣吧。”說著拿起母後的手朝自己的臉頰啪啪地抽了起來。
“皇兒,苦命的兒子!”孝莊後終於忍不住,摟住了福臨放聲大哭起來。
等湯若望坐著轎子急急趕來的時候,福臨與母後正依偎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呢。
“好啦,湯大人,哀家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我們母子倆已經商定好了,這事由你來裁決,你認為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
“這……”湯若望側身坐在鋪著錦緞的凳子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他一路上悄悄打聽到了這母子倆正在慈寧宮裏吵得不可開交呢,怎麼眼下又好了呢?
“老臣恐難以堪當如此大任。若是事關重大,陛下何不召開議政王大臣會議加以討論?”
“唉,此事不宜張揚,否則也就不專程請湯瑪法您過來了。”福臨此時倒顯得不好意思了,為了要立孔四貞而與母後大動幹戈鬧了一場,值嗎?他現在性情易變,他自己也摸不透,難道真是中了邪啦?
“直說吧,福臨想立哀家新認的義女孔四貞為妃。湯大人,您說這事行還是不行?”孝莊後語氣平和,可雙眼卻有些紅腫,她充滿希望地看著湯若望,掛在胸前的金十字聖牌一晃一晃的。
“嗬嗬嗬!”湯若望輕聲笑了起來,白胡子直顫。“原來陛下如此多情,要普施雨露呀。從大的方麵說,這是件好事,可是就事論事,卻似乎行不通。哎呀,這事倒讓老臣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