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董小宛吃了一驚,蒼白的臉上驟然泛出一片紅暈,她用力抓住了福臨的手搖晃著:“這是真的?”
“哼,朕猜這會子坤寧宮裏還不定亂成什麼樣子呢。她們也太過分了,得讓她們知道一點厲害!”福臨自以為得意,而董小宛的臉色卻已經變得煞白!
中宮箋表,是皇後特權的象征。皇後在三大節——萬壽節、元旦和冬至時,或在特殊喜慶之日,或有特殊請求,可以使用皇後之寶,直接向皇上進箋表表示致賀或提出要求,而皇上是不可以拒絕的。停了中宮箋表,就等於取消了皇後的權威,這不明擺著福臨又要廢後了嗎?
“皇上!”董小宛“通”地一下跪在了福臨的麵前,連連叩頭:“皇上,請您收回成命吧,此舉萬萬不可啊!”
“為什麼不可以?她根本不配主持六宮!小宛,你這又是何苦呢?朕這麼做是為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快起來,地上涼。”
“皇上!”董小宛的聲音裏麵帶著哭腔:“臣妾蒙皇上厚愛早已知足了,如果皇上執意要廢後,那麼臣妾決不再活在世上了!”
“你……”福臨手一鬆,董小宛癱倒在地上。“皇上,當初你廢後就已引起了朝野大嘩,廢後已是不德,豈能一而再?再說,她們都是蒙古科爾沁的格格,陛下就不考慮蒙古四十九旗的人心?”董小宛淚流滿麵,哽咽著:“臣妾何德何能?蒙皇上如此錯愛,就是一死了之也心滿意足了。臣妾隻要以側妃侍奉陛下,臣妾要讓皇上的江山社稷永遠太平!皇上……”
“我的愛妃,朕終於明白你的心意了!”福臨不再猶豫,抱起了董小宛,緊緊擁在懷中,喃喃地說道:“朕對你的愛,是無以言表的。如此容貌,如此心胸,如此才德,真讓朕為你驕傲!”福臨情不自禁地低頭吻著董小宛的淚臉:“我沒有看錯人呀!你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呢?朕的愛妃,朕的紅顏知己……”
兩人緊緊相擁,淚水交流,像兩個受了無限委屈的孩子。半晌,董小宛才低語了一句:“看你,瘦成什麼樣了。”
福臨攬著董小宛瘦削的雙肩,也是無限感慨:“清官不是楚官,可是小宛你的腰怎麼也變得這麼細了?朕要你胖起來,快樂起來,像真正的楊貴妃……”
這動情的話竟讓董小宛嗚嗚地哭出了聲!她貼在福臨的胸前哭訴道:“妾身怕……怕被放在爐火上烤呀!”
“唉,想不到讓你如此受苦受累,朕心何忍?她們,皇太後和太後,為什麼就不能容你?這是為什麼呀?為什麼宮裏宮外都反對我們?”福臨突然大聲狂吼了起來,憤怒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裏久久回響著。
“我是天子,可也是個人呀,為什麼不能追求人間的真愛?母後,我是不是你的親兒子?為什麼你看到兒子幸福快樂而大發雷霆呢?滿朝文武,朕是不是你們的君主為什麼你們對朕的諭旨要群起反對呢?朕到底有什麼錯?誰能告訴我?對了,小宛,咱們一起去萬善殿,現在就去!我佛慈悲,惟有佛門才能讓我心安,讓我得到清靜!佛祖,保佑我和小宛,弟子行癡乞求你了!”
不幸的事接踵而至,於是宮裏宮外有人悄悄傳言:當今皇上與下賤歌妓的婚姻觸怒了天庭,天神發怒了,要懲罰大清國的皇帝和他的臣民!
到了順治十六年,起初倒是喜事不斷。前方的勝利消息像雪片似的接連飛來,舉朝上下一片歡騰!多尼、吳三桂、趙布泰等四路大軍會師,所向披靡,一舉收複了雲南!永曆小朝廷在中國已無了立足之地,隻有李定國帶著殘兵敗將逃到了緬飼。西南諸省平定,統一大業終於完成了!而朝中原先由於皇上撤議政改內閣造成的矛盾和齟齬,此時也化解了。可是,今年開春以來,皇貴妃董小宛就病倒了。她先是咯血,後來就吐血,大口大口殷紅的鮮血從她嘴裏往外冒,而她的臉色則一天比一天地蒼白,不知看過了多少太醫都不見起色。跳神、拜佛、求上帝保佑,可一切的努力似乎都不起作用,董小宛已經病入膏肓了!
憂心如焚的福臨萬般無奈之中,一次次地求神拜佛,把一線希望寄托在了佛祖的身上。愛情的力量是驚人的,而得之不易的愛情更令人珍惜,甘之如貽。福臨自從得到了董小宛這個紅顏知己後,格外勤政。這種真愛就像一團火,使少年天子那顆長期得不到愛而漸趨冷酷的心,重新溫暖燃燒起來,愈燒愈旺,而這種愛,福臨在母後那裏從未體嚐過。董小宛的愛,使他從冷漠無情的天上落到了人間,讓他感到了生活的美好,董小宛成了福臨的一切,是他活著的唯一愛的支柱!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承乾宮浮上了一層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紅色。多日來躺在病榻上似乎奄奄一息的董小宛突然睜開了眼睛:“太陽快要下山了嗎?”
她的聲音盡管微弱,卻十分清楚。侍女們高興地一聲歡呼,圍在了董小宛的身邊,嘰嘰喳喳,像一群快樂的喜鵲。“娘娘,您好些了嗎?”“太後送來的湯藥真管用!”“娘娘,您想吃些什麼?”“對了,娘娘,要不要我去告訴皇上,免得他牽掛?”
“別吵了。”董小宛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扶我起來,我想彈支曲子。這黃昏的時候過得最快,一轉眼天就黑了,很沉悶的。”
董小宛果然見好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居然也沒咯血!宮女們給她披上衣服,扶她坐到了琴旁,董小宛凝神想了想,伸出了青筋裸露的雙手,撥動了琴弦: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歸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小宛,愛妃!菩薩顯靈了!”福臨等董小宛彈唱完,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笑著喊著跑了過來。
董小宛的眼睛一亮,蒼白的臉上現出了兩朵紅霞,她也笑了:“陛下!”話音沒落,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從臉頰上滑落。
“別哭,別哭!再哭,朕也要流淚了!”福臨攬過了董小宛,可董小宛卻一指正中的禦座,柔柔地說道:“皇上,好多日子沒給您請安了,請上坐受妾身一拜!”
“來日方長,以後再拜不遲!”福臨不願意放開愛妃。董小宛咬著嘴唇,幹瘦的麵頰上顯出了一個時隱時現的酒窩:“皇上!小宛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妾身實在是……舍不得皇上呀。”說完偎在福臨的肩頭,慟哭失聲。
福臨的眼圈紅了,心裏很不是滋味,突然長歎一聲:“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一切為有法,如夢如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小宛,我的至愛,我們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你不要離開我,我願與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從此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