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工尚未到達福建之前,福建按察使田起龍等“據證佐定讞,謂亮工得贓四萬餘兩,應擬斬籍沒”。周亮工到福建後,堅決否認。巡撫劉漢祚懷疑推官田緝馨等“受賄徇情”,將他們逮送刑部。
正當周亮工要遭殺身之禍時,使他免難的大好機會來臨,順治十三年八月,南明延平郡王鄭成功率軍數萬攻陷閩安鎮,焚掠南台,進圍福州,城中僅數十騎兵,勢甚危急。業已於閏五月以病奏準解任但尚未成行的福建巡撫宜永貴見勢不妙,知周亮工“長於殺賊”,遂從某些士民之請,將周從獄中放出,委以守衛西門之任。鄭軍“焚掠四郊,火光照耀城中且數日”,聚眾猛攻西南隅,鉦鼓聲驚天動地。周亮工親坐射鳥樓,指揮守禦,且“手發大炮,擊殲渠帥三人”,殺敵無算,鄭軍收兵,城得未失。巡撫奏述此事,兵部以周亮工係革職質訊之人,未準敘錄,但此事諒已為皇上所知。故順治十六年十一月初三,刑部就周亮工案奏稱“周亮工被參各款內,審實赦後贓銀一萬有奇,情罪重大,應立斬,家產籍沒入官”。承問官按察使程之、推官田緝馨以及有關審問官員盧國龍、王仕雲、吳琪滋、孫開先,“徇情將贓銀豁免”,除程已卒外,“田緝馨等俱應擬絞監候”,連程之一起,家產俱行籍沒入官。帝命三法司核議。《清世祖實錄》第130卷第2頁。
順治十七年二月二十九日,三法司議奏:“周亮工贓私逾萬,法不可赦,應如前擬立斬,籍沒。”承問官田緝馨等,一擬絞監候,一擬杖不準贖。其餘俱照前議。帝閱後降旨:“受賄徇情,皆法無可貸,此案前後口供,參差不一,且兩議輕重懸殊,何以懲戒貪私。事關重辟,著再嚴加詳審確議具奏。”《清世祖實錄》第132卷第20、21頁。盡管周亮工拒不承認,但四月三十日,三法司遵旨複審後仍然奏稱:周亮工一案,“仍照前擬立斬,籍沒”,承問官田緝馨等,“瞻徇情麵,應擬絞,家產一並籍沒”。帝降旨批示:“周亮工依擬應斬,著監候秋後處決,家產籍沒。”田緝馨、王仕雲、吳琪滋俱依擬應絞,著監候秋後處決,餘俱依議。《清世祖實錄》第134卷第22頁。
順治帝之批示雖雲“依擬”,即依從三法司所擬,但實際上並非“依擬”,因三法司所擬乃“立斬”周亮工,而帝旨卻說“應斬,著監候,秋後處決”,亦簡稱“斬監候”,兩者之間,差別甚大。“立斬”,是十分嚴厲的懲罪,且表明皇上對此事的看法是堅定不移的,沒有任何轉圜改變餘地,而“斬監候”,卻有很大的靈活性,往往是監而不斬,而且不少犯官從“斬監候”變為遇赦出獄,重新起用,甚至擢任更高貴更重要的官職。順治帝為什麼要如此手下留情,顯然與周亮工堅守福州保全危城有關。在當時能抵擋鄭成功軍隊之將領,實在太少,若鄭成功當時打下福州,將會嚴重威脅清廷在南方的統治。周亮工為朝廷立下這樣大的功勞,若因貪取萬餘銀兩而斬首,恐難收服降臣之心,降臣之中,有幾個不貪汙的?但若不處治,又有礙懲貪安民方針的執行,故順治帝作出了這樣可以兩全其美的決定,既懲貪安民,又法外留情,給周亮工留下東山再起免被斬首的機會。
果然,在順治十八年正月少年天子福臨病故以後,輔政大臣即傳諭吏部:“周亮工被劾原案,既多屬中虛,前宜永貴疏敘亮工在閩守城獨當射鳥樓一麵,擊死賊渠三人,應否量授職銜錄用,爾部會同刑部確議具奏。”康熙元年,部議恢複周亮工僉事道職,起補山東青州海防道,康熙五年調江南江安糧道。
以周亮工守城有功,予以恩赦和起用,未嚐不可,但若說其貪婪是冤案,是“多屬中虛”,則未免太為過分,照此說來,福建巡撫劉漢祚及三法司都是冤枉好人了,順治帝也就成為不明是非錯罪賢臣的昏君了。輔政大臣此諭,可以說是欺君蔑君。周亮工雖不承認,但貪婪之事並不能因此而消失,劉漢祚、田起龍等“據證佐定讞”,斷定犯有貪汙罪的結論,是符合實際的,就在周亮工複任道職之後,他仍然不改舊習,繼續貪汙,致於康熙八年被漕運總督帥顏保劾其“縱役侵扣”,被革職逮問論絞監候。《清史列傳》第79卷,《周亮工傳》。可見,順治帝之懲處周亮工,是完全正確的。
四、徇情庇貪四部堂官遭懲。
刑部、吏部、戶部、兵部、三法司在審理議處貪案時,大體上是貫徹執行了皇上懲貪安民的方針,但由於各種原因,有時也染上了徇情庇護甚至收納賄銀的舊習,一些案件審議不當,以致遭到少年天子懲罰,任珍、朱世德兩案,即係二例。
三等子任珍在興安總兵官任上,因妻妾與人通奸,十分憤怒,私行殺死多人,懼事發覺,遣家人到京行賄兵部刑部官員,從而引發了一場波及甚廣的大案。
這位任珍,並非等閑之輩,而係曾經威震陝西為清立有大功的一員戰將。任珍,河南宜陽人,明季任至副將,駐守河州。順治二年英親王阿濟格追擊大順軍李自成於陝西,任珍自河州殲滅大順軍士卒,收文武偽敕來降,以副將銜隸總督孟喬芳標下。順治三年賀珍等反清武裝進攻西安,孟喬芳命任珍守城西門,“鏖戰八晝夜”,敵兵乃敗退。不久,任珍又偕他將攻剿蒲城、興安,皆勝,敘功,賜冠服、鞍馬、金幣,令赴部擢用,總督請留任珍署固原總兵,第二年授興安總兵。任珍竭力效勞,順治四至七年的四年中,大小數十戰,擊敗和擒斬敵將胡受宸等多員,為安定陝西立下大功,被晉左都督,加太子太保,封三等子。順治九年,任珍以疾奏準解任還京,並疏請入旗,朝廷允準其請,編隸正黃旗漢軍。
順治十年二月,原先任珍向兵刑二部行賄之事被發覺,下法司勘問。刑部擬議:兵部侍郎李元鼎應絞,金繼城應革世職,籍沒一半家產;兵部尚書明安達禮,侍郎覺羅阿克善,啟心郎科爾可代、祝萬年、高登第,理事官薩賽、卜兆鱗,應革世職、革任、贖身;刑部尚書劉餘應杖一百,徙五年,革職,永不敘用。任珍應革世職,贖身。順治帝降旨批示:李元鼎免死,徙五年,杖一百,折贖。金繼城革世職一半,解梅勒章京任,解兵部侍郎任贖身。明安達禮、阿克善、科爾可代、祝萬年、高登第、薩賽等,俱革一半世職,解部任。卜兆麟降三級,調外用。劉餘革職,杖一百,折贖。任珍革一半世職,降為一等輕車都尉世職。《清世祖實錄》第72卷第13頁。
不久,刑部又審理任珍的家婢訐告主子案件。任珍家婢首告主人犯罪受罰後,“家居怨望,出言不軌,並指奸謀陷諸醜行”。刑部審訊,任珍雖對重大情節俱不承認,但刑部最後仍然奏稱:“任珍應論死。”帝降旨批示:任珍曾立大功,所犯情罪亦重大可恥。著刑部將此本兼寫滿漢文,會集九卿、科道並新入旗之阿達哈哈番以上官員,再行定擬具奏。會議之後,刑部滿漢官及九卿、科道等衙門的滿洲官員,俱讚同原擬,任珍應論死,而漢官大學士署吏部尚書事陳名夏、戶部尚書陳之遴、左都禦史金之俊等二十七人,卻以任珍不承認,不能“止據告詞定罪”為理由,不同意刑部原擬。順治帝大怒,斥責陳名夏等漢官“溺黨類而踵敝習”,分別予以罰俸、降級處分。最後,帝以“任珍曾立軍功”,免其死,徙置遼陽,仍令其子任弘祖襲一等輕車都尉世職。《清世祖實錄》第74卷第6―9、13頁;《清史列傳》第79卷,《任珍傳》。
順治十三年二月又發生了朱世德案件。河西務分司員外郎朱世德虧空額稅一萬三千餘兩,有人又訐告朱“多征侵盜”,事未審理結案,戶部便將缺額銀兩援赦議免,吏部亦照此議複,朱世德眼看著就要逍遙法外萬事大吉了。不料,少年天子閱過吏部、戶部奏疏後,發現了問題,缺額如此之多,可能有弊,遂命都察院察議。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都察院議奏:“朱世德應革職,交刑部審擬。”帝因此嚴厲斥責刑部官員,如此大弊,不行查核,令刑部回奏。吏部戶部以人犯未提到為理由辯解。順治帝再次對其嚴厲斥責說:爾部考核司官,務宜秉公詳察。朱世德缺額既多,又經告發,爾等不嚴行確察,乃以人犯到日另結為辭,“含糊引赦,代為出脫,情弊顯然”,此回奏殊屬支飾,著議政王、貝勒、大臣、九卿、詹事、科道會同從重議處具奏。過了幾天,帝又召吏部尚書王永吉、戶部尚書戴明說等,“責其輕出朱世德之罪”。《清世祖實錄》第98卷第13、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