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懲貪除霸察吏安民(4)(2 / 3)

以此諭為主,結合有關史料,可以看出五個問題。其一,諭之奇特,空前絕後。綜觀順治帝親政十年裏,或推前到攝政時期,甚至可以延後到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五朝的兩百年裏,還未發現有這樣一道專指“細民”的長諭。順治帝執政十年中,所下諭旨何止數千道,但這樣多的上諭,除了講述事件、製度外,涉及的人都是內外滿漢文武百官王公貴族或天潢貴胄,以及少許烈婦義士,像這道著重講沒有任何官銜爵職的“民人”的上諭,還未見過。李應試,或者說黃膘李三,以及潘文學,不過是“細民”而已,是全國近億人中之一二人,皇上卻花了很大力氣,專下長達八百字的上諭,講述二人之事,可謂奇特之至。

其二,談虎色變,官民震懾。李應試、潘文學既是“細民”,又非“細民”。說其是民,因彼無銜,不是三公九卿,也非督撫司道州縣,又不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或都統、參領、佐領,完完全全是一個百姓,即官府賤稱之“細民”。說其非民,因二人勢焰熏天,威賽王侯,實操生殺予奪貶升大權,即諭中所說“明作威福,暗操生殺”,“任意興滅”,以致“道路側目”,“舉國痛恨”,“官民震懾,莫敢攖鋒”。連為帝倚任官拜大學士的陳之遴、寧完我,當奉旨會同議政王大臣審問李、潘二人時,這兩位大學士竟驚恐萬狀,“默無一語”,不敢發問。為尚書、侍郎、總督、巡撫、藩臬司道所畏懼之都察院六科十四道言官,也“畏憚”其勢,“默無一言”,“不敢舉發”。如此“盤踞都下”,凶焰熏天百官震懾的“元凶巨盜”,幾乎成為京師之另一朝廷,此景曆代亦為罕見。

其三,衙蠹之橫,史上罕有。諭旨講到黃膘李三和潘文學凶勢之大的原因時,列舉了四條:“豢養強盜,勾聚奸梟,交結官司,役使衙蠹”。四條之中,又以“役使衙蠹”為主。衙蠹也者,通常是指吏和役,而順治帝此諭則主要是指吏,即公家掌理案牘之吏,各治其房科之事,俗稱為“書辦”。部院衙門之吏,又以役分名,有堂吏、門吏、都吏、書吏、知印、火房、獄典之別,或統名經承。各部尚書、侍郎及主事、郎中、員外郎等司官,往往不習吏事,一切案牘皆書吏辦理,故每辦一案,堂官委司官,司官交與書吏,書吏檢閱成案,比照律例寫成,呈送司官,司官略加潤色,上呈堂官,堂官若不駁斥(基本上不予駁斥),則此案便定了下來。堂官司官任期有限,很難久任,而書吏多係祖孫父子世代相傳。且例案之堆積,高與屋齊,非熟悉其情,難以從中覓得所需之例案,而無例案可援比,則難成文,此例案隻有書吏才熟悉,堂官、司官罕有知其大概者。因此書吏之勢甚大,地位甚高。通常是書吏稱司官為某老爺,而司官稱書吏為某先生,司官不敢開罪於書吏,懼其掣肘。戶部書吏最多,有時多達一千餘名,吏部兵部也不少。

胥吏既熟例案,又深諳官情,某官有何違法之事,或有為皇上及權貴不喜之言行,往往為吏所探知,私下記錄,一旦某官遇逢升授之際,胥吏即可乘機挾製,索要賄賂,即或此官無有把柄,胥吏亦可故意延遲,甚至加以駁斥,使其難以補授升授官職。遇逢各省特別是軍費報銷,吏更可大顯身手,廣索賄銀,不遂所欲,則多方刁難。禦史許之漸曾就吏役之禍國殃民專上奏疏。他奏稱:“財賦之大害,莫如蠹役,有蠹在收者,有蠹在解者,有蠹在提比者,有蠹在那移支放者,所侵累千盈萬”。《清世祖實錄》第121卷第13頁。因此,當皇上問大學士陳名夏說:“李三,孑然小民,何以官民皆憚之?”陳名夏回奏說:“李三與各衙門胥役結納最廣,故使人皆憚之。”《清世祖實錄》第71卷第27、28頁。故清人曾有“明與宰相、太監共天下,本朝則與胥吏共天下”之評論。

其四,清初特情,此弊始厲。有清一代,豢養強盜,勾聚奸梟,交結官府,役使衙蠹,行凶作惡之人,並非很少,但像黃膘李三這樣能脅使兩位大學士噤若寒蟬、言官鉗口、官民皆憚者,卻不多見,甚至可以說是隻此一家,別無他人。之所以會出現這樣形勢,原因在於清初的奇特政局。盡管部院衙門都是滿漢並用,滿官權勢甚大,形式上本部院之權由滿官掌握,但清軍剛進北京,滿官不多,又人地生疏,不諳民情,甚至不懂漢語,對中原王朝治國之道尤其是衙門事務十分陌生,不知如何下手,不明做官辦事之法,因此具體事務處置之權,實際上操諸漢官之手。而漢人尚書、侍郎和司官們,多曾就仕於故明,甚或曾降順於大順農民軍,授人之柄太多,胥吏定知其過,因此,一遇李三這樣能役使衙蠹的奸豪,就怕其揭露己之所短,告發於滿官轉奏於皇上,便會前途難卜,身家性命難保,故而三緘其口,退避三舍,不敢發其奸。當議政王鄭親王濟爾哈朗在審訊李三時,詰問陳之遴為何不敢發問,默無一語,陳之遴回答說:李三巨惡,皇上立誅則已,否則若不處斬,則之遴必為其害,“是以不言”。《清世祖實錄》第71卷第26頁,第72卷第8頁。

順治帝於順治十年正月三十日問大學士陳名夏說:“黃膘李三,為民大害,諸臣畏不敢言”,陳之遴默無一語,“豈非重身家性命乎”?陳名夏講了這樣一段答語:“李三廣通線索,言出禍隨,顧惜身家,亦人之恒情也。今皇上日召見臣等,滿漢一體,視如家人父子,自今以後,諸臣必同心報國,不複有所顧惜矣。”《清世祖實錄》第71卷第27頁。這段話中的兩句話最能說明漢官之地位和心情,即現在皇上相信、倚用漢官,每日召見漢官,“視如家人父子”,“滿漢一體”,漢官才敢放心為官,不畏旁人誣告和劾奏,否則,雖身居要官,任至大學士,亦常恐人進讒,而失去帝之恩遇,招來殺身之禍。這就是黃膘李三能威懾漢官的主要原因。

其五,乾綱獨斷,誅霸誡臣。豢盜聚奸結官役蠹勢焰熏天的黃膘李三和潘文學,雖能脅服諸位漢官老爺,震懾京師官民,殺人越貨,把持衙門,橫行霸道,但碰上這位性格剛強嫉惡如仇的少年天子,可就一籌莫展,隻好束手就擒了。順治帝下詔,將二人及其子侄俱行梟斬,蠹惡高思敬等亦一並正法,又指令各衙門立即緝捕和參奏大奸大盜,務將豪橫巨霸痛予懲治。同時他又多次召見大學士,談論李三的罪狀,詢問官民畏彼的原因,還將交結李三的兵科都給事中李運長正法,以儆大小臣工。他又特對都察院六科十四道官員下達專諭說:爾等為朕耳目之官,凡官邪民蠹皆得廉實糾發,所以通壅蔽鋤黨惡也。李、潘之事未經發覺前,“李應試把持衙門,毒害小民,舉國痛恨入髓,爾等職居言路,何以默無其言”?果屬不知,已為溺職,若惡跡既著,憚於舉發,養奸長惡之罪,爾等何辭!除已往不究外,爾等自思人臣事君,立身行己,一秉法度,事事為國為民,豈容曲庇奸惡,“奸惡去則民安,民安則朕心始安”。今後若再有徇庇等情,法不爾貸。爾等各宜省惕,以盡職守,乃不負朕厚望言官之意!《清世祖實錄》第70卷第27頁。

順治帝之誅李三,大快人心,萬民擁護,感激皇恩,不少學士大臣載錄此事,讚揚備至。順治帝所說“奸惡去則民安,民安則朕心始安”為名言,他對額爾克戴青之惡仆的嚴懲,亦體現了這一方針和決心。

二、惡仆逞凶公爺庇奴削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