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南北相爭,黨派傾軋。自順治元年以來,漢官之中,形成了南北二黨,北黨以順天府人故明大學士閹黨“名人”馮銓為首,他諂事睿王,大力薦舉閹黨餘孽和直隸、山東、山西等省的舊官,順治二年遭言官猛烈抨擊,被睿王庇護,始免懲處。南黨以陳名夏為首,他支持原東林黨人及江南文人,與馮銓等爭鬥,金之俊、陳之遴,以及龔鼎孳,皆常與陳名夏共同行動。順治帝親政後,於八年閏二月親自甄別大臣時,嚴斥馮銓“私得叛逆薑賄賂,殊失大臣之體”,七年以來,毫無建白,著令致仕。禮部尚書李若琳,“陰險專擅,與馮銓交結親密,朋比為奸”,著革職為民,永不敘用。《清世祖實錄》第54卷第12、13頁。北黨勢力一時劇衰。然而,順治十年三月二十一日,世祖福臨卻又諭內三院說:“國家用人,使功不如使過。原任大學士馮銓素有才學,召入內院辦事,數年以來,未見有所建白,且經物議,是以令其致仕回籍。朕思馮銓原無顯過,且博洽故典,諳練政事,朕方求賢圖治,特命起用,以觀自新,諭到之日,即速赴京。爾內院即傳與吏部遵行。”③④《清世祖實錄》第73卷第7、8頁;第11頁;第11頁。過了六天,三月二十七日,帝幸內院,召馮銓入見,問銓年歲幾何、某科進士及曆升官品。第二天,即下詔命馮銓仍以原弘文院大學士職辦事。③。
就是這位前明閹黨,在三月二十七日晚上皇上召見洪承疇、範文程、額色黑、陳名夏四位大學士及他入宮時,當帝論及翰林官是否賢良時說:“朕於翰林官,躬親考試,文之優劣畢見,可以定其高下矣。”馮銓卻立即奏稱:“皇上簡用賢才,亦不宜止論其文,或有優於文而不能辦事行已弗臧者,或有短於文而優於辦事操守清廉者。南人優於文而行不符,北人短於文而行可嘉。今茲考試,亦不可止取其文之優者而用之,文行優長辦事有能者,兼而用之可也。”帝言:“銓之言是。”④馮銓看來是對南黨恨之入骨,故一有時機,立即詆毀南人。
過了八天,內三院、九卿、科道奉旨會議陳名夏等二十八名漢官議處任珍時獨持異議之罪,馮銓力主從重從嚴懲治,遂擬議論斬,帝“欲從寬”。馮銓奏對時仍堅主斬殺,大違帝意。史稱:“上欲從寬,銓奏對失旨。越數日,上責令回奏,且諭曰:爾馮銓曩不孚眾論,廢置業已三載,以爾才堪辦事,不念前愆,特行起用,以期更新。自召至以來,讜論未聞,私心已露。如前日麵議陳名夏等一事,爾之所對,豈實心忠良之言耶?況爾密勿大臣,今議一事如此,後來用人行政,將何依賴?銓乃上疏請罪。諭曰:上有所詢,直言無隱,臣道當然。馮銓與陳名夏素相矛盾,朕所習知。因言不合理,是以有責問之旨。今馮銓既已知罪,再觀自新,仍照舊辦事。以後諸臣有如此懷私修怨不公不平者,急宜改省”。《清史列傳》第79卷,《馮銓傳》。
馮銓猛攻陳名夏,其黨羽亦必爭相附和,群起劾奏,劉正宗即係在致死陳名夏過程中起了嚴重惡劣影響之人。劉正宗,山東安丘人,明崇禎進士,自推官授編修,福王時授中允,順治二年以薦起國史院編修,累遷秘書院學士,十年三月馮銓複起為大學士,五月劉正宗升任吏部左侍郎,閏六月再升內翰林弘文院大學士,十一月又加太子太保且管吏部尚書,半年內一步登天,成了位極人臣的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此人“器量狹隘”,“性質暴戾”,“持論褊私,處事執謬”。他依靠馮銓,力爭帝寵,當然視陳名夏為眼中釘,且曾遭陳嗔斥,遇有機會,勢必傾害名夏。
當然,隻憑馮銓與劉正宗,是扳不倒陳名夏的,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寧完我。寧完我,乃遼陽人,無功名,天命時被俘為奴,隸屬於薩哈廉貝勒家下,天聰三年被太宗擢入文館,脫其奴籍。寧完我頗有見識,遇事敢言,久預機務,甚受帝寵信,累晉世職至二等甲喇章京,賜莊田奴仆,但他喜酒愛賭,屢犯不改,於天聰十年被削世職,仍隸薩哈廉貝勒家為奴。順治元年世祖入關,起其為學士,二年授內弘文院大學士,十年三月調內國史院大學士,四月諭命其班位祿秩照滿洲大學士例,十一年二月又授議政大臣。寧完我本性驕狂,目中無人,但因迭遭挫折,由官而奴又由奴而官,因此強自克製,“十年間忍性緘口,不複作狂吠之犬”,但對陳名夏之痛恨,卻與日俱增,因此,一當聖寵有加,既“錄入滿官之例”,又於萬壽聖節日“同內大臣召入深宮,親賜禦酒”,便感良機已至,故特上長疏,痛詆名夏,羅織罪狀,務必置其於死地。因此,無形中形成了寧完我、馮銓、劉正宗共攻陳名夏的小集團,從而掀起了軒然大波。
然而,僅隻是這三人本身的影響,並不足以抵消陳名夏在帝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僅隻是論證陳名夏結黨營私,這也不是什麼新發現,皇上早知漢臣中有南黨北黨之分,早就訓誡過包括陳名夏、馮銓在內的漢臣,責勸他們不要黨同伐異,隻靠這一條,也打不倒陳名夏。寧完我到底不愧為三朝老臣,盡管他雖然身在滿洲中三十來年還“不熟滿語”,但對皇上及滿洲貴族之喜惡愛憎卻了如指掌,透徹見底。他積二十年從政經驗,反複思考,最後選準了陳名夏的致命處和皇上最為痛恨之事,即“留發複衣冠”,來猛攻名夏。寧完我劾奏陳名夏之疏十分特別,前所未有。一般劾疏,不是言其結黨營私,便是參其貪贓枉法,或是彈其包藏禍心圖謀篡位,但寧完我此疏,卻一開始就大講發式服飾,以此作為陳名夏傾國謀亂的主要證據,說什麼陳名夏“痛恨我朝發,鄙陋我國衣冠”,以“留頭發,複衣冠”來“蠱惑故紳,號召南黨,布假局以行私,藏禍心而倡亂”,“計弱我國”。講了一大段此事後,才具體羅列其“結黨奸宄事跡”。這種表述方式,有清僅此一件,看似不倫不類,實則打中了名夏要害,打動了皇上,使皇上頓改前衷,突然從倚任信用陳名夏,轉變為恨其不忠,必欲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