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鍾情董妃遺詔罪己(1)(1 / 3)

第一節書畫雙妙儒釋皆精。

一、博古通今中行紙上。

順治帝福臨六歲登基,由於攝政王多爾袞欲圖長期獨攬大權,故不為幼君配備名師,精心培育,群臣言及此事,亦借口推諉,或根本不予理睬。順治元年(1644)正月十八日,都察院承政、輔國公滿達海等特上啟於攝政睿親王多爾袞攝政鄭親王濟爾哈朗,要求為少主配備師傅講課說:“二王身任勤勞,心懷忠義,所以承祖業而輔國也。今皇上聰明天縱,年尚衝幼,若不及時勤學,則古今興廢之道,無由而知,宜慎選博學明經之端人正士,置諸左右,朝夕講論,以資啟沃。”二王以帝年幼推辭說:爾等所言甚是,禦前擇人進講,我等亦思及此,但以年方衝幼,尚須遲一二年。《清世祖實錄》第3卷第5頁。

過了半年多,順治元年十月初二,即福臨在北京舉行即位大典(實即第二次登基大典)之前八天,戶科給事中郝傑又奏請為帝講學開設經筵說:“從古帝王,無不懋修君德,首重經筵,今皇上睿資凝命,正宜及時典學,請擇端雅儒臣,日擇進大學衍義及尚書典謨數條,更宜尊舊典,遣祀闕裏,示天下所宗。”攝政王以帝名義降旨說:請開經筵,祀闕,俱有俾新政,俟次第舉行。《清世祖實錄》第9卷第7頁。

又過了幾個月,順治二年三月十二日,大學士馮銓、洪承疇又奏請為帝延師講學說:“上古帝王,奠安天下,必以修德勤學為首務,故金世宗、元世祖皆博綜典籍,勤於文學,至今猶稱頌不衰。皇上承太祖、太宗之大統,聰明天縱,前代未有,今滿書俱已熟習,但帝王修身治人之道,盡備之於經,一日之間,萬機待理,必習漢文曉漢語,始上意得達,而下情易通。伏祈擇滿漢詞臣,朝夕進講,則聖德日進,而治化亦光矣。”《清世祖實錄》第15卷第5、6頁。

順治元年,福臨六歲,二年,七歲,完全需要也可以上學聽講了,但多爾袞始則找借口予以拖延,到了此時,哪怕是榮為大學士且係睿王之親信大臣馮銓、洪承疇為此事專奏,亦不采納,並且幹脆不予理睬,不加批示。其意圖十分明顯,故從此以後,滿漢群臣再也不敢奏及此事。

既無師傅講解督促,天真幼童豈不貪玩遊耍,滿洲習俗又是酷愛射獵,因此身為天下共主的小皇帝福臨便成天嬉耍騎射,不讀詩書。後來稍大一些,十一二歲十二三歲時,或係聰睿母後密授秘策,或係帝已深知危境,故而有意韜晦於日獵玩樂,懶閱書籍。總之,順治八年正月親政之前,福臨很少讀書。

親政以後,日理萬機,哪有多少閑餘時間潛心學習。照此看來,福臨豈不成了一位腹中空空呆笨低能目不識丁的傻瓜皇帝!然而,事實截然相反。

從順治八年正月親政,到十八年正月初七病逝,十年之內,這位昔不諳詩書的幼君,發生了巨大變化。他不僅不傻不孤陋寡聞,而且博古通今,熟諳經史子集,通曉治亂興衰曆史,且書畫雙妙,詩文皆工,精通儒釋真諦,成為中國曆史上罕有的英俊飽學之君。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奇跡?他在順治十六年與高僧木陳的一番對答,說清楚了這一奧秘。

木陳所著的《北遊集》有下述一段記載:

“上一日同師(木陳)座次,侍臣抱書一束,約十餘本,置上前。上因語師曰:此朕讀過底書,請老和尚看看。師細簡一編,皆《左》、《史》、《莊》、《騷》、先秦兩漢唐宋八大家,以及元明撰著,無不畢備。上曰:朕極不幸,五歲時先太宗早已晏駕,皇太後生朕一人,又極嬌養,無人教訓,坐此失學。年至十四,九王薨,方始親政,閱諸臣章奏,茫然不解。由是發憤讀書,每晨牌至午,理軍國大事外,即讀至晚,然頑心尚在,多不能記。逮五更起讀,天宇空明,始能背誦。計前後諸書,讀了九年,曾經嘔血。從老和尚來後,始不苦讀,今唯廣覽而已。”本篇所引《北遊集》及《玉林年譜》,皆係轉引自《陳垣史學論著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

這番對答,清楚地顯示了順治帝為了治國理政而發憤讀書,在日理萬機的異常忙碌形勢下,從早到晚,抓緊誦讀,九年如一日,勤讀苦讀到了嘔血的程度,加上他的聰睿天賦,終於彌補了童年之耽誤,博覽群書,精通諸子百家,為他解決軍政財經各方麵的大難題,治好大清國,準備了充分的學術、思想、文化條件。

福臨除了深知孔孟之道,用以治國理政以外,對文學也有很高的造詣,這在他對曆代名家的評論上,以及其對佳作之倒背如流,可以看得出來。《北遊集》又載,有一天,福臨與木陳“廣譚古今詞賦,謂詞如楚騷,賦如司馬相如,皆所謂開天辟地之文。至若宋臣蘇軾前後《赤壁賦》,則又獨出機杼,別成一調,尤為精妙。老和尚看者兩篇,前後孰優?師曰:非前篇之遊神道妙,無由知後篇之寓意深長,前賦即後賦,難置優劣也。上曰:老和尚論得極當。乃通誦前賦一篇,問師曰:念得不錯麼?師曰:不錯。上複言:晉朝無文字,唯陶淵明《歸去來辭》獨佳。亦為師誦之。又誦《難騷》,至中間覺齟齬。乃曰:久不經意,忘前失後矣”!

福臨常命廷臣獻詩或召試其才。學士陳廷進奉諭進所作之詩,“上覽其詠石榴子雲:風霜曆後含苞實,隻有丹心老不迷。誦之至再”。檢討秦鬆齡在其初召試寫的《詠鶴詩》中,有“高鳴常向月,善舞不迎人”之句,福臨“大加稱賞,以為有品”。餘金:《熙朝新語》第1卷。

順治帝讀書之博,求知之勤,悟性之高,實為罕見,令人驚佩。相傳丘瓊山進一寺廟,見四壁俱畫《西廂》。丘遂問道:空門安能有此?寺僧答稱:老僧從此悟禪。丘瓊山又問:從何處悟?僧答:是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丘笑而點頭讚同。

這“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是《西廂記》中張生初見雙文時所說之話,順治時大文豪尤侗,一時心血來潮,以此句作為八股題目,按八股體例,戲作一篇,載入其所刻印的《西堂雜俎》。

順治十五年的一天,學士王熙侍經筵,福臨竟在這莊嚴的帝君講學求知場合,談起老僧四壁皆畫西廂都在臨去秋波悟禪公案來了,王熙奏稱,尤侗曾著此文,帝“立索覽,親加批點,稱才子者再”。第三年,順治十七年二月,福臨幸南海子,問新科狀元徐元文與侗之師弟源流和受業本末,又對尤侗之作“大加稱獎”。

不僅如此,當木陳至京後,帝又與他談起此事。尤侗之《西堂集》卷首有《弘覺禪師(即木陳)語錄》一則,略謂:“上一日歎新狀元徐元文業師尤侗極善作文字,因命侍臣取其文集來,內有《臨去秋波那一轉》時藝,篇末雲:參學人試於此下一轉語。上忽掩卷:請老和尚下。師雲:不是山僧境界。時(木陳之弟子天岸)首座在席,上曰:天岸何如?曰:不風流處也風流。上為大笑。”順治帝愛讀《西廂記》,理解頗深,又懂八股文,故對尤侗之文擊節歎賞如此。

福臨還與木陳論學之時,互相考問。《北遊集》又載:“上一日持一韻本示師曰:此詞曲家所用之韻,與沈約詩韻大不相同。又言:《西廂》亦有南北調之分,老和尚可曾看過麼?師曰:少年曾翻閱,至於南北《西廂》,實未辨也。上曰:老和尚看此詞何如?師曰:風情韻致,皆從男女居室上體貼出來,非諸詞所逮也。師乃問上:《紅拂記》曾經禦覽否?上曰:《紅拂》詞妙,而道白不佳。師曰:何如?上曰:不合用四六詞,反覺頭巾氣,使人聽之生趣索然矣。師曰:敬服聖論。”帝之評論《紅拂》優劣,頗為中肯,其對詩詞之音韻了解亦深,可見其文學造詣甚高。

福臨雖然深居九重,卻力訪新出佳著,連遠在千裏之外蘇州名生金聖歎之新作,亦已閱讀,且加以中肯的評論。《北遊集》又載:有一天,福臨與木陳論學時,帝問道:“蘇州有個金若,老和尚可知其人麼?”木陳答稱:“聞有個金聖歎,未知是否?”福臨說:“正是其人。他曾批評《西廂》《水滸傳》,議論盡有遐思,未免太生穿鑿,想是才高而僻者。”

《北遊集》又載:“上讀過底書,有製藝二百篇,皆洪武開科以來鄉會試程文。師曰:此八股頭文字,皇上讀他何用?上曰:老和尚顧不知,那朕要複試進士文章,如史大成、孫承恩、徐元文,三科狀元,皆朕親自擢取,的是敝門生也。”

福臨既博古通今,熟諳經史子集,又對書畫很有造詣,能評能講,能書善畫。他曾和木陳討論書法,並臨場揮毫書寫。《北遊集》載:“上一日問師:先老和尚與雪嶠大師書法孰優?師曰:先師學力既到,天分不如。雪大師天資極高,學力稍欠。故雪師少結構,先師乏生動,互有短長也。先師常語曰:老僧半生務作,運個生硬手腕,東塗西抹,有甚好子,虧我膽大耳。上曰,此正先老和尚之所以善書也,揮毫時若不膽大,則心手不能相忘,到底欠於靈活。木陳說:第輩未獲睹龍蛇勢耳。上曰:老和尚處有大筆與紙麼?乃命侍臣研墨,即席濡毫,擘窠書一敬字。複起立連書數幅,持一示師曰:此幅何如?師曰:此幅最佳,乞賜道。上連道不堪。師就上手撤得曰:恭謝天恩。”

木陳於順治十七年五月離京南返前,帝特書“敬佛”二大字相賜。同年冬,帝又賜木陳禦書唐岑參《春夢詩》一幅,其詩為“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木陳之弟子旅庵,奉帝旨留京住持前門善果寺。此禦書即存於寺中。王士:《池北偶談》第3卷,《善果寺禦書》。清初文豪王士稱讚福臨之書法說:西山新法海寺,“殿有巨碑,刻敬佛二字,筆勢飛動,世祖禦書也。”王士:《池北偶談》第1卷,《世祖禦書》。

福臨喜愛和獎勵善書之人。陳康祺之《郎潛紀聞》二筆卷六《世祖識秦書法》條載稱:“順治乙未(十二年)會試榜發,世祖章皇帝正留意文學,命取原卷進禦,覽之稱善者數試。比廷試卷進呈,世祖閱至第三人卷,顧謂讀卷官傅聊城以漸曰:卿知此卷為誰?傅公謝不知。世祖曰:此會元秦作也,朕於其書法知之。拆卷果然。世祖大悅,召見南海子,賜袍服,比第一人”。他還對人極力稱讚內侍張斐然與供奉虞世瓔書法甚佳,“一學顏歐,一學鍾王,皆妙得其家風”。木陳:《北遊集》。

順治帝也很愛好畫畫,成就很大。談遷的《北遊錄》《紀郵》下載:順治十二年十二月初七,“上傳吳太史及庶吉士嚴子餐沆、行人張恭恂各作畫以進,太史方點染山水,明日共進。時朝廷好畫,先是戶部尚書戴明說、大理寺卿王先士、□□□□程正揆,各命以畫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