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好作畫,並賞賜群臣。王士盛讚帝之畫法高超。他在其《池北偶談》第十二卷《世祖禦筆》條中,寫道:“康熙丁未(六年)上元夜,於禮部尚書王公崇簡青箱堂,恭睹世祖章皇帝禦筆山水小幅,寫林巒向背水石明晦之狀,真得宋、元人三昧。上以武功定天下,萬幾之餘,遊藝翰墨,時以奎藻頒賜部院大臣,而胸中丘壑又有荊、關、倪、黃輩所不到者,真天縱也。”
少年天子福臨還能以手指之螺紋,印畫水中。王士於《池北偶談》第十三卷《禦畫中》條中記述說:“戊申(康熙七年)新正五日,過宋牧仲慈仁寺僧舍,恭睹世祖章皇帝畫渡水中,乃赫紙上用指上螺紋印成之,意態生動,筆墨烘染所不能到。又風竹一幅,上有‘廣運之寶’。”
福臨這位少年天子,真是書畫雙妙文史兼優的罕有奇才。
二、“通玄教師”指點天子迷津。
“通玄教師”,乃少年天子賜予湯若望的封號。湯若望(1592―1666)是德國耶穌會傳教士,於明天啟二年(1622)來華。他通曉天文,譯著甚豐,在華傳教修曆,成就頗大,影響甚廣。
湯若望曾在明朝曆局任事,卓有成效,並督造大炮二十門、小炮五百門,因而受到崇禎帝的褒獎。順治元年(1644)清軍入京後,攝政王多爾袞賞識湯若望之曆法,於十一月命其掌欽天監監印,並諭所屬該監官員,今後一切進曆、占候、選擇等事,“悉聽掌印官舉行”。隨後又以其“創立新法,勤勞懋著”,加其以太常寺少卿銜。
順治八年正月少年天子福臨親政以後,更對湯若望寵信有加,這主要是由於下述兩個因素。其一是皇太後對湯若望的尊重和信賴。這是由於一件偶然的事所開始的。在順治八年夏季的一天裏,忽然有三位滿洲婦女來到湯若望的住宅。她們說,她們是湯若望認識的一位親王的眷屬,她的府邸中的郡主身患重病,郡主的母親不相信醫生,願聽聽湯若望的意見。根據來人對郡主病症的介紹加以推斷,湯若望斷定郡主之病並不嚴重,遂將一麵聖牌交給她們說:“如病者把這聖物掛在胸前,那她在四天之內便可病體痊愈。”五天之後,這三位婦女又至湯宅,拿出了一大批錢財和金銀繡花的絲織物,作為報酬。“因為郡主果然是在四天之內恢複了康健。”幾天之後,她們又送了些錢來。又過了數日,一位蒙古婦女來到湯宅,“獻給他一宗更大的款項,作為購買蜜蠟和其他作神事物品之用。”這位蒙古婦女向湯若望講了真話。她說,她的女主人就是皇帝的母親,那位郡主就是皇帝的未婚妻,將在八月舉行大婚典禮。她又說:“這位皇太後將來要以父執敬禮湯若望,並且要作他一切之所命令的,她願意湯若望以女兒看待她。”
皇帝大婚典禮舉行後,“湯若望親趨宮廷,慶賀他這義女新近所獲上的尊號”。因為他本來是免除一切朝役之勞的,所以他這次的祝賀,“就被太後很感謝地認為是一種特別禮敬注意的表示了。皇太後特由臂腕上脫下金鐲兩隻,遣一宮女送賜湯若望,作為他祝賀的報答。差來的宮女不容湯若望按照朝儀跪領皇太後底賞賜,因為這是於義父對義女的身份有所不合的”。②魏特:《湯若望傳》,楊丙辰譯,商務印書館1947年出版,第264、265頁;第266頁。這時,湯的一位仆人進來,向主人說要為莊田買一頭耕牛之時,宮女悄悄地聽到了。幾天以後,她又來到湯若望住宅,帶來兩頭健壯耕牛,“這是皇太後陛下賞賜給他的,並且還問他的安好。皇太後頗以為異,為什麼她的義父還在他的義女前,把這樣一件小的事情隱瞞不提”。湯若望把兩麵聖牌交宮女帶回,作為返進敬禮,一麵聖牌進呈皇後,一麵聖牌進呈皇太後。這兩麵聖牌是應當於她們外衣下係於頸項上的,以免別人注意,“可是皇太後陛下卻把這聖牌戴在外衣之上”。當湯若望要在教堂前建立一座大理石牌坊時,“皇太後未經湯若望之請求,竟自動地捐助巨款,為的是也要在天主底神台前建立功績”。同時她使人送來許多蜜蠟,請湯若望為她禱告,因為她十天以來即已患病。“可是在她這請求湯若望禱告之次,她竟得以霍然病愈”。②。
孝莊皇太後對湯若望的特殊尊重、信賴及其雙方之間的“義父”與“義女”的關係,自然對少年天子產生了很大影響,這是促使福臨對湯若望格外敬佩和倚賴的一個重要因素。但是,福臨之所以在七八年內對湯若望之特別尊重和信任的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他本人的因素。福臨雖愛母後且倚其為治政的最高參謀,但祖製規定,皇帝乾綱獨斷,即使貴為太後,也不能幹涉朝政,且福臨又是個性格倔強之君,若他認準了決定了要如何處理某事,那麼,哪怕是母後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廢去皇後之事即一明證。
福臨本人之所以對湯若望異常信賴和尊敬,首先是因為,在他極為困難的時刻,湯若望給予了皇上十分寶貴的忠告和鼓勵。順治帝福臨在順治八年正月親政後召集的頭幾次王公大臣的會議中,“有一次他很感激地提及湯若望神父,因為他是使他注意到他的皇叔底專權跋扈,而且並曾預言他的皇叔底早死的”。魏特:《湯若望傳》。福臨是由大學士範文程介紹,而認識湯若望的,雖然沒有資料寫明少年天子與大神父開始見麵的具體日期,但從上述福臨的談話,可以肯定是在睿王多爾袞攝政之時。福臨之話很短,隻有三十來個字,隻是兩句話,但很重要,表明了兩個重大問題。一是大神父提醒皇上,攝政王在專權跋扈,二是大神父預言皇叔將要早死。前一句話向福臨敲響了警鍾,皇叔既然專權跋扈,也難免會有異心,福臨應設法對付,防止突然事變。後一句話則是給予了皇上充分的信心,皇叔雖凶,威嚴無比,勢焰熏天,皇上處境雖危,無力反抗皇叔,隨時都有被廢被謀害的危險,但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之日即將到來,因為皇叔盡管隻有三十多歲,應該是風華正茂之年,但卻就要短命夭折,而且果然在三十九歲時便突然死去。這對鼓勵皇上滿懷信心堅持下去,耐心等待,靜觀其變,起了很大作用。這兩句話給皇上幫了大忙,也顯示了大神父的無比智慧和過人膽識及其對皇上的無限忠心。需知,在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在世之日,誰要說了上述兩句話,甚至是其中的一句話,都要被處以滿門抄斬的大罪!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有第二人對少年天子在睿王專政日講了這樣的話,湯若望真是皇上的最大忠臣和最智慧的指點迷津的偉大神父。所以,少年天子福臨才在禦前會議上“很感激地”講起此事,所以他才對湯若望非常尊敬和萬分信賴。
同時,湯若望之正直、善良、勇敢、一心要為黎民謀利去害的高貴品質,及其博聞廣見智慧機敏,正是親政後以明君自期、欲圖做番事業、求知若渴的福臨急需倚任的賢臣和老師,這更增深了雙方的情誼。
因此,少年天子對湯若望的尊崇和優遇,在好幾年內,超過了任何人。福臨尊稱湯若望為“瑪法”。瑪法是滿語之音譯,意為“祖輩”“祖宗”“祖父”,或“年紀輩數高者”。時人記述福臨與湯若望之間的特殊的、親密的關係及帝對瑪法尊敬優遇之情時,有這樣一段敘述:
“這位皇帝這樣充滿了信仰與敬愛,向他的這位‘父師’仰視著。……在他們那時常會聚的時機裏,聰明的求知若渴的皇帝學子,要求湯若望對於一切可能事件的解答,譬如日食與月食之原理,彗星或流星等問題,再就是物理的問題,和關於這一位或那一位官員的問題,或行政的問題,或欽天監下級生員有無進步的問題。湯若望尋常是按照東方習俗,交盤雙腿坐於皇帝旁邊的一個坐墊上的,因為把腿伸出,是人們視為失禮不敬的。有時因坐的時間過久,他的雙腿竟至麻木失覺,然後皇帝就親助他起立,支扶著他,……即便在國家大典朝會時,皇帝坐於寶座上,湯若望亦是不得不走上丹墀,直接坐於寶座之前的坐墊上的。甚至他曾多次被召入皇帝寢殿,當在皇帝晚間已躺在床上將要安息時,他命他的瑪法坐於他的床的旁邊,湯若望便屈身向床上與青年的皇帝談話。”魏特:《湯若望傳》
少年天子還多次親臨湯若望住宅。“在中國曆史上未之前聞的尊敬,就是皇帝有時僅隻為數位侍童所扈從,有時竟帶領一大批為數竟達六百名之護駕親兵,親臨湯若望住宅,訪問湯若望。扈從兵馬一方麵在大街上圍護守候,一方麵皇帝獨自同湯若望坐在室內,或穿房越屋,在宅內到處走動,或令湯若望進飲食,自己隨便取用。1656和1657(順治十三年和十四年)兩年之間,皇帝竟有二十四次臨訪湯若望於館舍之中,作較長之晤談。皇帝親臨民宅,這是非常稀少的事件,況且在這兩年之中,除臨訪湯若望之外,他僅有一次出宮拜訪一位皇叔於其府邸之中。他在湯若望館舍中的行動,完全和一位朋友到了他的朋友的家裏一般。”魏特:《湯若望傳》,第277頁。
對於孝莊太後和少年天子給予的特殊優遇和隆恩,湯若望以效忠皇上的實際行動來報答,對皇上的成長和正確地治國理政,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主要是通過交談和上疏而進行的。
湯若望的一大貢獻就是,他“仿佛是皇帝的一位慈父一般的規正者”和師友,竭力教誨、勸誡皇上,戒掉本身弊病,發揚固有的優點,做一位品德高尚勵精圖治的英君明主。當時的外國傳教士認為,順治皇帝福臨既有很多優點,但毛病也不少,“他固然有許多優良性質資稟,絕無可疑地聰明英俊,甚至可以說是夙慧的早熟的。他的天性固然仁厚寬宏,很能聽受他人底忠告,然而也能容易受惡勢力底影響。”“但是,順治的性格上,也有許多缺點,這在他這幼稚年齡裏,當然不足為怪的,他在運動上,竟能把一切國家大事與義務都忘掉,遊獵是他一種非常大的嗜好。”“他心內會忽然想起一種狂妄計劃,而以一種青年人們底固執心腸堅決施行”,有時一件小事就能“激起他的暴怒來,竟致使他的舉動如同一位發瘋發狂的人一般了”。“他還是迷信的,和一切滿洲人一個樣,而肉感肉欲的性癖尤其特別發達”。由於“他是世界最大國家權威無限的一位主子”,沒有人敢諫阻,“他略一暗示,就足夠把進諫者的性命毀掉了”。隻有湯若望才“有這膽量和威望,他不避一切,敢向皇帝指示皇帝所應走的道路”。②魏特:《湯若望傳》第260、261頁;第282、2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