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晉如愁如,貞吉。受茲介福,於其王母。“愁”與“晉”對言,這“愁”當是特指為得不到晉升而發愁、憂慮,從而“晉”中也應含有為得到了晉升而高興、喜悅的意思。所以這一爻前六字是說:有人為得到了晉升而興奮、喜悅,有人則為得不到晉升而發愁、擔憂,但都要持守正道,才會平安吉祥。後文的“介福”一般解釋為“大福”,“茲”則被認為是指代卦辭中說的“錫馬蕃庶”,“於”是“從、由”義。我以為,第二爻的爻辭針對卦辭中的一個意思而發,這似乎不大可能,況且按這個理解,後句就與前文沒有聯係,這一爻與上一爻的關係也說不清了。因此我認定,由於“貞吉”後麵的話在上一爻隻是針對“摧如”而發,在這一爻就是針對“晉如”而發了;晉升意味著“福”的增大,所以“茲介福”乃指“更大的福”——“茲”作副詞時正是表示程度的增大,“更加”義,如《老子》第五十七章中就有“民多利器,而邦家茲昏”句,“茲昏”即“更昏”。按我的理解,這一爻後一句該翻譯為:由於晉升而得享更大的福澤,這乃因王母的護佑。“王母”本是指祖母,這裏應是借以指“祖宗的福蔭”。因此,這一句是教誨說:你得以晉升,乃是托祖宗的福,不要因此就自以為了不起,從此驕傲起來。上一爻安慰被“摧”的人,這一爻則警戒得“晉”的人,這樣安排,意思全麵,兩爻之間的關係也顯得清楚了。
六三:眾允,悔亡。“允”也有“誠信”義。《書·舜典》:“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惟允”在《史記》中作“惟信”。所以“眾允”被多數注家解釋為“獲得眾人信任”。是誰獲得眾人信任?高亨先生說:“馭民者,帥師者,眾人信之,則悔亡。故曰眾允,悔亡。”宋祚胤先生給出的這一爻的譯文是:“大家對君王都誠信,悔恨就沒有了。”似乎都把為官當政者、君主看作是獲得“眾允”的人。按這種理解,這一爻就似乎遊離於本卦主題——“晉升”之外了。所以孫振聲先生說得稍為好一些:“這一爻,說明前進須以獲得群眾的信賴為前提。”用上“前進”一詞,似乎與“晉升”掛上鉤了,但籠統說的“前進”,可以實際上與職務的晉升並無關係,特別是,講職務的晉升,針對的人群一般不會也包括最高領導人、統治者在內的,如果這裏講的“眾允”也是君主前進的前提,那麼這一爻就更是與晉升無涉了。因此,我總感到以上理解不甚妥當。
我思考的結果是,這“眾允”和“悔亡”仍是針對謀求晉升的人說的,並且是承接上兩爻的意思而發:第一爻說“罔孚,裕,無咎”,那其實是說,隻要對上級“裕”,終於會得到他的“孚”,也即“允”;第二爻說“受茲介福,於其王母”,則是把得福歸功於“王母”,似乎隻要得到“王母”的信任就足夠了;於是這一爻就進而說:要是得到“眾允”,那就更加絕無問題,決不會有悔恨了。因此,“眾允”的“眾”不是“眾人”義,而是“各方麵”的意思,而且“允”更含“認為公平、恰當”的意味,就是說,這一爻是同時教誨獲得晉升者和遭貶抑者:隻有得到了各方麵的首肯,誰都認為晉升你是公平合理的,你才能心安理得,決無悔恨——從“允”的“誠信”義中,引申出“公平”、“恰當”、“答應”、“許可”等義項來,是十分自然的。
九四:晉如鼫鼠,貞厲。“鼫鼠”有兩種解釋。有人說就是“碩鼠”,又稱田鼠,“碩”是“大”義,故“碩鼠”不是稱謂某種鼠類,隻是指明鼠中之大者,用以比喻雖大而仍膽小的東西而已,所以有人說:“晉如鼫鼠,謂九四本當向上升進,卻首鼠兩端,若鼠之猶疑不決;如此則占問危險。”按這解釋,這一爻就是教誨不可畏首畏尾,應該果敢前進了。更多的人說,“鼫鼠”是五技鼠,即一種形狀像兔子的老鼠,據說它具有五種技能,但都不能堅持下去,即:能飛飛不過屋,能爬樹爬不到樹頂,能遊泳不能渡過山澗,能打洞不能掩身,能跑卻跑不到人的前頭。按這理解,這一爻就是說:晉升者若是像五技鼠一樣沒有真本事,甚至實無一技之長,那麼即使得到晉升了,終究也會有危險。這個理解顯然優於上一理解,因為本卦主旨隻是教人如何對待而不是教人怎樣爭取晉升。但我以為,《周易》時代的人,包括《周易》的作者,是不會專從才能而不從德性方麵去教誨人的,因為當時的人不但是“德才統一論”者,而且是把才歸結為德的,而強調“鼫鼠”是五技鼠,對這一爻的理解則難免有“論才不論德”的嫌疑。因此,我以為不必看重鼫鼠究竟是什麼鼠的問題,隻須肯定它是鼠,認為這裏著眼的是鼠的貪婪性——它永不滿足於已經竊得的食物而收斂其“竊欲”,就可以了。所以我以為這一爻最好這樣翻譯:希求晉升而像老鼠那樣貪得無厭,是危險的。這就仍然是講晉升問題上的道德要求,用這意思去承接前麵講的意思,就既不違曆史實際,邏輯上也顯得嚴謹了——據此,我更傾向於將“鼫鼠”訓作“碩鼠”,也即田鼠,因為古代說“碩鼠”其實也未必是強調鼠之大,可能僅是為了增加一個音節讀來更加順口一點,而當時又並無“老鼠”的說法。《詩經》中的名篇“碩鼠”也是如此,並且顯然是著眼於老鼠的“忘恩負義性”也即貪婪性。又,此爻中的“如”字是否應是“如同、好像”義,而不是語助詞?或者取林政華先生的理解,認為“晉如鼫鼠”乃“鼫鼠晉如”的倒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