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睽(兌下離上)(3 / 3)

為什麼說“厲無咎”?注家們都不作說明,含混過去了。我以為這個“厲”是狀寫“睽孤”者最初的心理情緒。“元夫”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受人尊敬的人,因而必是人們巴結的對象,這樣一個人信任、親近一個被孤立的、遭人冷落歧視的人,後者於喜悅的同時,哪能不心存狐疑,甚至有點擔心、恐懼呢?至少最初會如此。這就是“厲”。這心態終於過去了,所以接下才說“無咎”——這“無咎”同樣是他的感受。於此又見《周易》作者觀察之細致和敘述之周密。

六五:悔亡:厥宗噬膚,往何咎。同初爻一樣,“悔亡”後麵的話是說明悔亡的原因:“厥”相當於“其”;“宗”和同人卦第二爻“同人於宗”的“宗”同義,指謂同宗的族人;“噬膚”則在噬嗑卦的“噬膚滅鼻”一句中見過,是吃肥肉的意思,當時人是把吃肥肉視為美餐的。這條爻辭要同“睽”聯係起來,隻能是這個意思:同宗的人們在一起“噬膚”——聚餐,那一定是本族人的一項集體活動,族內每個成年成員都有權利也有義務參加的,某人由於一個偶然的原因,沒有接到通知,所以當他發現別人在一起聚餐噬膚豪飲時心生疑惑,以為族人是有意撇開他,於是疑神疑鬼起來,但終於找不出有意不讓他參加的理由,於是毅然前往,主動參加到噬膚者群中去。末一句“往何咎”就是作此決定前說的壯膽的話。可想而知,他去了,必定確實無咎——什麼事也沒有。這和上一爻講的“睽孤”者的遭遇,在感到“乖睽”這一點上,不是一樣嗎?差別僅在出現的時間不一樣,上一爻在結果中,這一爻在原因裏。對於這一爻,注家們幾乎一律借助爻位說作解,從義理上看,我至今沒有發現一種解說,是能夠使這一爻和全卦“睽”的主題掛起鉤來的。

上九: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對這一爻作解釋,隻好猜,事實上,今所有的解說都是猜,我就不批評別人的猜測,隻講我自己的。

“睽孤”就是上麵描述過的那種人,但不就是那個人。這是講他的一個幻覺,大意是:他發現一輛豬拉的車子,上麵承載的竟是許多鬼,那些鬼手持木弓,想去破壞一個人的婚事,當張弓欲射那求婚者時,卻發現那人不是前來求婚的人,於是放下弓來,離去了。末後的“遇雨則吉”是說,這乃是頭腦發熱時的胡思亂想,經雨水衝洗,冷靜下來以後,就不會有了,人就恢複正常,“吉”了。按這個猜測,本爻顯然是先又列出一大堆乖睽之事——豬拉車、車運鬼、鬼持弓、鬼持弓卻引而不發、鬼也看錯人、鬼也知錯就改,等等,最後作總結說:乖睽之事確實有,而且多得很,但根本的原因和最大的乖睽,在於人自己的多疑,即主觀認識有誤,如果人能冷靜下來,去掉疑心,端正認識,乖睽之事將大為減少,自己也將好過得多。而這就是本卦要作的教誨,所以於此結束全文。

我作以上猜測式解釋的字麵根據是:“豕”就是豬;“負”的基本意義是以背載物;(《韓非子·喻老》:“王壽負書而行。”)“塗”通“途”,(《論語·陽貨》:“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負塗”當是“負於塗”的省略說法,或者脫漏了“於”字。接著就說“載鬼一車”,拉那“載鬼車”的不言而喻是豬。(也許是說那車子是由豬背著走,那就更見荒謬即乖睽了)“弧”是弓的通稱,也特指木弓。(《說文》:“弧,木弓也。”)“說”通“脫”,“脫”有取下、去掉義,這裏同“張”對言,“脫之弧”自是說“放下弓”。兩個“之”字都相當於“其”,也可認作助詞,沒有意義。“張”和“說”的主體無疑可以理解為上文說的“鬼”。“匪寇婚媾”同以前出現過的一樣,其中“寇”字是借為“求”——“求”在今天,還有許多地方的人讀為kóu,和“寇”音近。讀者將我的上述猜測同其他注家的猜測比較了之後,就知哪個猜測更合本爻的字麵義,更合情理,和更適合於用來體現本卦的主旨了。

黃、張二先生說:“《睽》卦取名‘乖背睽違’,卦旨卻在於揭示如何化‘睽’為‘合’的道理。”這是領會得很深刻的。陳、趙二先生說:“《睽》卦講乖違,講乖違之時有所疑見、有所夢見。疑心生於內,乖違現於外;疑惑乖違之時,不可以為大事。”這說得同樣精辟。可惜在《周易》六十四卦中,其主旨得到了這樣正確闡釋的,為數是太少了。

睽卦和家人卦也是一對綜卦,但二者內容上的對立性至少是不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