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辦事要按次序守規矩
（卦辭）征凶，無攸利。
（爻辭）初九：歸妹以娣，跛能履，征吉。
九二：眇能視，利幽人之貞。
六三：歸妹以須，反歸以娣。
九四：歸妹愆期，遲歸有時。
六五：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
上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
本卦中有許多詞語的意思不好確定，以致影響到對全卦主旨的把握，反過來，把握不到全卦的主旨，要確定這些詞語的含義就因沒有語境的提示和規定而更加困難了。事實上，就我所見，曆來注家對本卦的注釋大多閃爍其詞，含含混混，給人注釋者自己其實還沒有完全弄懂的印象。因此，我得先行聲明：我下麵的解說盡管清楚明白，但並不成熟，就是說，有幾處我也還缺乏信心。
征凶，無攸利。
注家們多把卦名指示的情事看作是卦辭的背景，可在這裏似乎不大對頭：歸妹是喜事，男婚女嫁是天經地義，怎麼斷以“征凶”和“無攸利”了？於是有注家特作說明：“卦辭言‘凶’，並非否定‘歸妹’一事，而是作《易》者‘因象設戒’，說明‘少女’出嫁須‘正’，然後有吉。故孔穎達注曰：‘征凶，無攸利者，歸妹之戒也’。”對於這種隻有斷語而不敘事的卦辭，我是視為《周易》作為算卦書留下的痕跡的，所以采取“不予理睬”的態度。因此在這裏，我反而認同高亨先生的解釋：“筮遇此卦，征則凶，且無所利，故曰征凶無攸利。”本來隻是純粹的筮辭，就完全用占筮說作解，這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馬上會看到，本卦爻辭同此卦辭就並無聯係。
初九：歸妹以娣，跛能履，征吉。從泰卦第五爻“帝乙歸妹”句已知，“歸妹”就是嫁女。“娣”本是指同嫁一夫的女子中年齡較小又是作為偏房的那一個，並且這是就她同“正房”的關係而言，即“娣”是正房的“娣”，其他人談不上有“娣”——如果不是用“娣”泛指妹妹的話。《國語·晉語一》中的一句話可作為“娣”有這個義項的證據：“（獻公）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這裏，“娣”當然是指獻公的偏房（即妾）之一，“其”當是指代驪姬夫人，否則不必加“其”字。
“歸妹以娣”這句話中的“以”字，我未見有人作過明確的訓釋。高亨先生說：“歸妹以娣，謂嫁女以其娣為媵也。”（“媵”就是偏房，即妾）他似乎認為“娣”就是一般意義上的“妹妹”，“以”是“連及”或“帶領”義，（“以”字確有此二義，如《論語·堯曰》：“朕躬有罪，無以萬方。”《左傳·僖公五年》：“宮之奇以其族行。”）從而“歸妹以娣”是說同時嫁兩個女兒，大的為正房，小的為偏房。劉大鈞先生似也如此理解，因為他的譯文是：“少女出嫁，妹妹從嫁。”
黃、張二先生的書中這句話的譯文卻是：“嫁出少女作為側室。”這就應是隻嫁一個女，不過指明是作側室（偏房）罷了。這顯然是把“以”看作表示方式的介詞。可不知為什麼，該書的注釋中又說：“古代以妹陪姊同嫁，稱妹曰‘娣’，猶側室。”這要不與譯文相矛盾，就得對譯文加個說明：姊已先嫁給某人了，這是說又將其妹嫁給那人作妾，成為姊的娣。換言之，注中說的“同嫁一夫”，僅是“嫁同一夫”義，不含“兩女同時嫁”的意思。
但宋祚胤先生的理解不一樣，他反駁別人說：“‘歸妹以娣’是說嫁女卻把妹妹嫁出去，怎麼能說是‘歸妹可以其女弟陪嫁’呢？”他也認為“娣”即“女弟”，也就是妹妹。徐叢先生的說法又有不同：“‘歸妹以娣’也就是‘以娣歸妹’，譯成白話的大意為:以身份低微的小妾頂替本該出嫁的女子來婚配。”他把“娣”看作“妾”的同義詞，即妾中年齡較小地位更低者了。
“跛能履”在履卦第三爻中也有一句。在那裏，因後麵有評價辭“凶”，所以我說其中“能”字是借為“而”，“眇能視，跛能履”是喻指無其能而希求為其事者，實是批評人的那種急功逞強、鹵莽行事的作風。這個意思能夠承接“歸妹以娣”的上述某個理解，並因之接下就可以立即作“征吉”的評斷嗎？看來，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決定倒過頭來想：既然作“征吉”的評斷，“跛能履”就當是比喻好的品性或行為，從而前句也該是陳述一件體現了常理正道的事。於是我認定：對於“歸妹以娣”的上述理解，通統都是不能接受的，隻有把其中“娣”字看作“弟”的借字，“次第”、“次序”義，並認為還蘊涵有規矩、製度、規律等意思，才能使上下兩句銜接，並作出“征吉”的評斷。再查帛書，此“娣”正是作“弟”，我就更有把握了。原來，“歸妹以娣（弟）”是用嫁女總是以先嫁姊後嫁妹為正常、順理作比喻，說明做任何事情都得有個次序，說開一點，辦事依規矩，守正理，才能順當；接下的“跛能履”就是承接並發揮這個意思，說：這就像瘸子用上了拐杖，才能夠、也就能夠行走一樣。（“履”在這裏是行走義，“如履薄冰”也是說“像行走在薄冰上”）這樣，後麵作“征吉”的評斷就十分合理了——前已說過，這個“征”不是征伐義，而應翻譯為“這樣（發展）下去”。所以這頭一爻的抽象意思，或者說要作的教誨是：辦事總是遵循常規正理，前途必定順利吉祥。這也正是本卦的主旨。至於翻譯，大概可以是這樣子的：如同瘸子有了拐杖就能行走一樣，嫁女按次序，依規矩，自然預後順利吉祥——我用“預後”譯“征吉”的“征”大概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