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六、旅(艮下離上)(1 / 3)

論人要有歸宿感

(卦辭)小亨,旅貞吉。

(爻辭)初六:旅瑣瑣,斯其所取災。

六二:旅即次,懷其資,得童仆,貞。

九三:旅焚其次,喪其童仆,貞厲。

九四:旅於處,得其資斧,我心不快。

六五:射雉,一矢亡,終以譽命。

上九: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咷。喪牛於易,凶。

本卦無疑是因四條爻辭中都有旅字而得名。《說文》:“旅,軍之五百人為旅。”這是把“旅”限定為軍旅了,於此卦不合。古人外出做生意,為了安全,常須結伴而行,於是“旅”由軍隊義引申出商旅義。徐叢先生就認定此卦是講商旅活動,旨在教誨王子們對於商旅活動的作用有一個正確的認識。這有一定的道理,但在卦爻辭的內容中我看不出有講商旅功用的地方。帶兵打仗也好,做生意也好,都不能呆在家裏,多是在外麵東奔西波,所以“旅”與“道路”、“寄居”不可分,因此產生了旅途、羈旅、旅店等詞語。但不管怎樣,都與旅人分不開。卦爻辭中的“旅”字,都可視為動詞,也可看作名詞,指旅人。我於是認定,本卦是講人生旅途,或者說,是講旅途中的人,即把人的一生看作是在旅途中度過的,從應該如何認識旅途中的遭遇這個角度,教誨人該怎樣對待人生。這樣,對為官當政者而言,本卦就是告訴他們如何認識仕途上的升遷沉浮,或“王業”上的起落興衰。

小亨,旅貞吉。

這“小亨”至少有三解:①指小小的亨通,即“小”是說明“亨”的程度;②指小事上亨通,和睽卦卦辭“小事吉”義近;③是說:如果小心謹慎,則亨通。另外,主張本卦之“旅”乃指軍旅的注家認為,這“小亨”是說“軍旅少而精則所向無敵”。我的看法是:若認“小亨”是純粹的占斷詞,應取第一義;如果當作敘事之辭,則明顯是第三義,而從《周易》卦辭的通例看,“亨”前不論有無“小”、“元”之類的字,都是占斷辭。

對“旅貞吉”,朱熹說:“旅非常居,若可苟者,然道無不在,故自有其正,不可須臾離也。”這是把“旅貞”看作“旅之貞”,即是指關於旅的正確道理,同時又起動詞的作用,因此,“旅貞吉”是說:如果持守關於旅的正道,那麼旅途將會順利吉祥。這正是我的看法,對於我們已經見過的“艱貞吉”,我也是按這套路作解說的。把這意思看作本卦論述的主旨並據以解讀爻辭,遇到字麵上有歧義的地方,就好作取舍了。

初六:旅瑣瑣,斯其所取災。前一句是說旅人在行旅中表現得“瑣瑣”,因為“瑣瑣”是既可用來狀摹行事,又可用來說明人的品性的,從後句看,那一定是一種不好的、可能給人造成麻煩、災禍的品質。《詩·小雅·節南山》:“瑣瑣姻亞,則無□仕。”用“瑣瑣”形容姻親,並說不能讓他們做大官,可見“瑣瑣”或指自私無德,或指識短無才,或兼而有之。這裏是針對一般旅人而言,應不著眼於道德品質,所以我認定這“瑣瑣”是見識短淺的意思。孔穎達說:“瑣瑣者,細小卑賤之貌也。”程頤說:“瑣瑣,猥細之狀。”似乎隻著眼於品德而非才具,我以為他們體會得不夠準確。今天注家們多翻譯為“猥瑣卑賤”、“卑汙小器”,就更誇張了。也有人將“瑣瑣”讀為“惢惢”,多疑的意思,雖有《說文》的解釋為根據,但用在這裏更不恰當,因為多疑雖可能致禍,但也可能避禍的,在旅途中更是如此。

後句的“斯”字本來可能有多種解法,但帛書中作“此”,就應該認定為“此”義,作上一句的複指詞。“其”指代“旅人”,也可認作助詞。“所取災”等於說“所以受災(的原因)”——“取”在這裏是“受”義,也可翻譯為“招致”,“所取災”可看作“取災(之)所”的倒裝,“所”是“處所”義,但隻是指原因之所在。因此,這條爻辭可以翻譯為:旅人見識短淺,這是他遭災蒙難的主觀原因。這正是本卦要論述的主旨,下麵幾爻就是這意思的展開。

六二:旅即次,懷其資,得童仆,貞。“次”有“處所”義,作動詞則指暫時的駐留、止歇,因而可以特指旅途中止宿的處所。所以一般認為頭一句是說:旅人投宿到客舍。於是後兩句應是說,這時他既懷中有旅資,又得到了對他忠貞不渝的童仆。這自然太好了,據此,有人認為“貞”字後脫漏了一個“吉”字。從下一爻末句為“貞厲”看,確實最好在“貞”字後添個“吉”字,使兩爻辭律一致。李鏡池先生說:“‘貞’字亦要與他詞連接而成文……‘貞’字更沒有單用的。”就《周易》而言,他這說得很是中肯。

但我認為,僅按上述理解,這一爻說到的旅人就談不上“見識”了,從而同上一爻失去了聯係;如果肯定這是在對當官者說話,就還要想到,“次”的更基本的義項是指“職位”、“位次”,指“處所”時,在古代更常是特指古代官吏辦公治事的處所,因此,如果還把這“即”視為“即位”、“即席”的“即”,那麼,“旅即次”更可能是說:在人生的旅途中登上了某個位置,也即得到了一個相當的職位。這樣,後兩句就應是說得到職位後既有俸祿、又有權勢了——“資”指俸祿,“童仆”不僅指侍候生活的仆人,同時還指其他各種供役使的人們,即所有下屬官員。從個人主觀條件來說,人能達到這一步,是要有點才具、見識的,所以與上一爻聯係起來看,以取這個理解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