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九、渙(坎下巽上)(2 / 3)

這一爻的“渙”字明顯是不及物的,僅是給出一個人心離散、組織瓦解、社會動蕩不安的局麵。所以我在後麵加了個逗號,使之單獨為句,可以翻譯為“社會動蕩,人心離散之時”。“奔其機”是教誨在這情況下該做什麼,也即怎樣處置“渙”。

“奔”和“機”,帛書中分別作“賁”和“階”。這四個字都是多義的,加之“機”還可以視為同“幾”,“奔其機”自然會解出許多花樣來。按我的理解則意思清楚明白而單一,那就是:“賁”借為“奔”,用的是“奔”的本義——快跑;“機”和“階”為同義詞,在這裏是指事物變化的關鍵或原因。(《韓非子·八說》:“任人以事,存之治亂之機也。”這“機”是關鍵義。《莊子·至樂》:“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此“機”為原因義。《詩·大雅·瞻卬》:“婦有長舌,維厲之階。”這“階”是根源義。《國語·周語中》:“夫婚姻,禍福之階也。”這“階”是原因義)因此,“奔其機”是說“跑到關鍵的地方去”,或者“盡快找到原因”。“其”在這裏當是指代“渙”。所以這一爻應該這樣翻譯:麵臨社會人心渙散、各級組織可能瓦解的局麵時,首先要抓住事情的關鍵,也就是盡快找到它的根源、原因,這樣才不會因為處置不當而生悔恨。這從事理上說是講得十分中肯的,從文章上說則是對上一爻的最好的承接,也是對侯王、君主的最好教誨。

注家們對這條爻辭的理解卻多是這樣子的:“水勢盛大而奔逃及時,悔事過去了。”“渙散之時奔就幾案似的可供憑依的處所,悔恨消亡。”“水散而奔於台階,悔事消亡。”

六三:渙其躬,無悔。這個“渙”顯為及物動詞,“躬”為自己義,所以這頭一句一般都翻譯為:“水勢盛大將淹及自身”、“渙散自身”、“水散流至自身”。但這究竟是說明什麼呢?譯者卻都不予涉及而滿足於作爻位、爻象的分析。這是在應付讀者。倒是朱熹的解說中有一句觸及了要點:“(六三)居得陽位,誌在濟時,解散其私,以得無悔。”就是說,他認為“渙其躬”是說“解散其私”,即“躬”在這裏是從“自己”義引申出來的“私”或“私利”、“私心”的意思,這就解對了。確實的,社會人心渙散,組織瓦解,必是因為居上位者私心太重,隻顧謀取個人私利而置廣大下層群眾的利益於不顧,因而失去了凝聚力。這就是“渙”的根源,明確這一點則是治“渙”的關鍵。因此,居上位者要治“渙”,要恢複凝聚力,首先是去私欲,立公心,隻有這樣才能治出好結果來並因而得以“無悔”,否則,“渙”是治不了的,隻會越治越“渙”,終將有悔。《周易》作者深明此理,所以用這意思來承接上一爻說的“奔其機”。“其”是自身代詞,相當於“自己的”——“其”字的這個用法,我們已見過多次了。

六四:渙其群,元吉;渙有丘,匪夷所思。這個“群”一定是和上一爻的“躬”相對,故是指小集團也即上層統治者們的利益。最高統治者隻是統治集團的代表,他的主張、政策、意誌要通過這集團中的成員們來實現,他們則常常打著他的旗號來謀私,所以即使最高領導人有著較好的個人品質,也不足以保證這個統治集團辦事總是以全民的利益為指向。因此,侯王、君主要治社會的“渙”,僅僅“渙其躬”是不夠的,那隻是他治好“渙”的前提,整個統治集團成員都樹立起公心了,才意味著治“渙”的成功。所以接著“渙其躬”之後,又說“渙其群”,並評為“元吉”。“群”本指三個以上的獸畜構成的集體(《國語·周語上》:“獸三為群,人三為眾。”),也指同類、朋輩(《禮記·檀弓上》:“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鄭玄注:“群謂同門朋友也。”)。由於上一爻的“躬”字已被引申為“個人私利”的意思,相應地,“群”在這裏就是指“小集團的利益”了。這樣地讓語境來定義詞語的實際含義,《周易》作者是運用得十分嫻熟的。專門研究一下《周易》中的修辭手段,可以寫出一篇好文章。

這一爻後麵兩句比較難懂,有人照字麵直解:“丘”指高地;“有”猶“於”;“夷”為平常義,故“匪夷所思”是說很難想象,於是將這兩句翻譯為:“大水上漲到山丘,水勢之大難以想象。”但這理解與上文的意思銜接不上。有人說:“‘丘’,山丘,喻‘大’。這兩句緊承前文,說明六四既能散其‘朋黨’,又能化小群以聚成大群,成‘混一天下’之功,此非常人所能思及。”這倒是與上文聯係上了,但添加了注者自己的想象,整個理解缺乏文字上的根據。我的想法是,“有”在這裏是保存義,(《韓非子·飭令》:“兵出必敗,取必能有之。”)“丘”為土山,特指大水淹沒不到的地方,故“渙有丘”是承前文說:不可能把“群”中所有人的私利都“渙”去的,總有一些會保留下來(實指總有些人死抱住他們的私利不放);下句則是指出,這正是那些“匪夷之人”所希求的——“匪夷”是對統治集團內部極端自私、不能顧全大局的人的貶稱;“匪夷所思”不是今天的意思,古時還沒有這個成語。我這理解未必準確,但按這理解,這兩句就不但承接了上文,還含有要警惕“匪夷之人”阻撓你救“渙”大業的暗示,從而使得這整條爻辭的意思更為完整也更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