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的藝術活動範圍早已遠遠超出了傳統藝術活動的局限,不再是與日常生活脫離的超越現實利害的活動。許多藝術活動與日常生活交織在了一起。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當今許多人不惜重金製作的“婚紗攝影”作品。結婚時拍張結婚紀念照片,這在中國當代社會中的平民來說,是早已有之的習慣。但所謂的“婚紗攝影”卻是近年來由台灣的攝影家們在大陸上開設的“影樓”帶來的一種新的攝影趣味。這種“婚紗攝影”與過去大陸上的中國人所知道的結婚紀念照乃至一般小照相館裏的“藝術人像”攝影都不同,它基本上不是為委托者拍一張一般意義上的個人肖像照片,而是拍一種遠遠超出了個人肖像意義的藝術作品。凡是拍過這類“婚紗照”的人大體上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張成功的“婚紗照”看上去基本上不象自己的肖像。但這種感覺卻並不使大多數拍這類“婚紗照”的男男女女感到困窘或不安,因為這類照片大凡越是不象自己,通常就意味著越是漂亮動人。誰不希望自己照片顯得美麗動人呢?這種拍得不象的照片似乎是個“美麗的錯誤”。
老實說,這種“婚紗照”的確稱得上是“美麗”,但根本不是什麼“錯誤”。無論是攝影者還是委托攝影的顧客,所尋求的其實就是這個“不象”。“婚紗照”一般都不象被攝者本人,但不同的作品之間倒常常很相象。這種相象之處就在於都具有詩意的情調氛圍和明星般光豔照人的形象。這就是大眾心目中的“美”的藝術——把平庸無奇的普通人塑造成標準的美人,把平淡無味的生活塑造成優雅高尚的生活。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妻在“婚紗照”中都變成了白馬王子和美麗公主的天作之合——一種經典的美滿、幸福意象。
這與其說是藝術不如說是幻術。表演這種幻術的基本手法是一整套成熟、規範的技術,其中的核心成分就是化妝、柔光和後期製作三個基本要素。
無論是否要拍攝照片,化妝對女士們來說是一種很普通的日常生活活動。但在“婚紗影樓”中,化妝卻與一般意義上的化妝有很大的區別。這種化妝不是對接受化妝者作一番普通的美容,而是按照攝影的造型意圖(這種意圖已經被製作成一係列現成的樣片供顧客挑選)進行定型的化妝。這就是說,這種化妝不是使被化妝者變得更漂亮一點兒,而是使他(或她)向另外一個與他(或她)基本上沒有什麼關係的現成形象靠攏——如果說得更極端一點兒,就是迫使他(她)鑽進一個早已定製好的形象模子中,就象在許多旅遊景點可以看到的那種把頭伸進一個圓孔中拍一張“帝王照”的做法一樣——使被化妝者變成另外一副早已定製好的而且很有可能與自己的本來麵目相去甚遠的形象。這對前來拍照的男男女女來說決不是一件壞事。如果你對一位女士說,照片上的形象不象她本人,一般說來這並不會使她惱火;相反,當你說照片“非常象”她本人時,卻可能令她懷疑是否照得不好,把她拍得不夠漂亮。因為大多數人確實對自己的形象不那麼有信心,他們想在一幅裝幀豪華如古典油畫的照片上看到的決不是平庸的麵孔。“婚紗影樓”的化妝術為他們提供的是一種使自己與本來既存的現實形象相疏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