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簾幽夢,不知與誰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訴無人能懂……誰能解我情衷?誰將柔情深種?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簾幽夢!

這部小說所寫的正是當代許許多多女性心靈深處藏著的一個關於兩性關係的夢想。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紫菱是個貌不出眾的“醜小鴨”,但終因自己獨立不羈的個性而得到了幸福——與一位風流倜儻、腰纏萬貫、具有藝術家氣質而又溫柔體貼的男子“共此一簾幽夢”。在這裏,女性似乎已經擺脫了傳統的男權社會所套在她們脖子上的枷鎖,靠著自己的個性爭取到了幸福。但細細想來,這個“幸福”其實還是男權社會所給予的:如果沒有那位風流倜儻而又一擲千金的男子,“醜小鴨”從何而言幸福呢?

從某種意義上講,當代的女性在自願地認可建立在性別差異基礎上的女性地位時,其實是在不知不覺中接受著男權意誌的強製而成為被男權社會規定的性角色。如果一位女性——當然,通常隻可能是年輕漂亮而性感的女性——認為被他人(當然主要是男人)欣賞、讚美甚或崇拜並不是一件壞事,她並不認為自己因此而受到了侮辱或貶低,這自然無可厚非。但能否因此而認為這種角色分配對女性而言是平等的或公正的呢?不能。道理很簡單,這種性別角色分配是對女性提出了一種窄化的、甚至是極端化的標準,等於是在要求甚至強迫女性向那個女性典範的標準靠攏。這對於少數合乎標準或接近標準的女性來說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對於其他大多數女性,尤其是處在這個女性典範的年齡階段之外的女性來說,這個標準便成了一種歧視——等於說缺乏性吸引力的女性便不是合格的女性。

當今的女性之所以都熱中於美容、減肥、化妝和選購時裝,從表麵上看是在滿足自己的興趣,而從根子上講其實是為了使自己向那個“社會公認”的女性典範靠攏。人們常常會批評許多女性不懂得打扮自己,由於跟時尚而把自己搞得失卻真實、麵目全非甚至滑稽可笑。這種批評對大多數女性來說是極不公平的:在大多數情況下,並不是她們不知道自己究竟適合什麼,而是不得不為了向社會認可的典範趨同而強製性地改變自己。這種自我改造如果不成功,就會遭到人們的嗤笑。而如果改造得成功——如許多美容廣告中所宣傳的那種奇跡果然發生的話——又怎麼樣呢?那也不過是製造了一個幻覺,使女性的自我被幻化為一種合乎男權文化中的娛樂要求的幻象而已。作為社會角色的典範而出現的女性形象越是顯得美麗、性感,富於迷人的魅力,對社會中實際生活著的大多數女性來說,就越是一個悲劇。“一簾幽夢”對言情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來說當然是個美夢;但很有可能對更多的女性來說,卻是一個噩夢。

§§第六章 從自娛到狂歡——娛樂與當代大眾傳播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