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電視動畫片和電子遊戲中,有相當一部分(有時看上去簡直是絕大部分)是帶有暴力傾向的。從道德意義上講,可以認為這些娛樂性敘事或模擬行為內容中的暴力行為一般都是合乎道德的,大體上不出正義戰勝邪惡、文明人戰勝野蠻人、地球人戰勝外星人的套路。但從情感效果而言就比較麻煩了。有位散文作者在一篇短文中講到,她的一名熱中於電子遊戲的小侄子玩那種暴力內容的遊戲入了迷,整天醉心於用“電鋸”將遊戲中的“敵人”大卸八塊。這位作者對小侄子在遊戲中表現出對殺戮嗜血場景的興趣感到不安,便委婉地向他提醒這種殘忍行為的不道德。不料這孩子隻是輕描淡寫地回答說:這沒什麼,想象對手是外星人好了。這位作者感歎道,與我們素昧平生的外星人何辜,竟被小孩子視作不共戴天的仇敵,必食肉寢皮而後快?
的確,張揚暴力和仇恨、充滿血腥刺激的娛樂活動,正在使當代娛樂環境中長大的孩子變得對殘暴行為的反應越來越麻木遲鈍、對他人的痛苦越來越缺乏同情心。一個正在呀呀學語的孩子可能在學會說“您好”之前先學會了用仿真的衝鋒槍掃射別人,而一個正在接受《童規》教育的小學生可能更感興趣的事是用“天馬流星拳”狠揍他的同學。總而言之,人們在看到這一切時不能不覺得今天的孩子們正在變得心腸越來越硬了。
然而,當越過了小學、最多還有初中階段後,高中生和大學生們卻往往變得多愁善感起來。纏纏綿綿的流行歌曲、生生死死的言情故事、清清純純的青春節目主持人形象和他(她)們那甜甜蜜蜜的聲音,還有高中生和大學生們自己為自己開創的情感生活樂園——牆報上、日記本裏,有時還有課桌上那些朦朦朧朧曲曲折折的心語……總之,處在青春期後期的青少年們的心靈生活似乎與此前的少年兒童時代完全不同了。
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小芳》
老師們早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爾翻相冊,才想起同桌的你……
——《同桌的你》
舍不得你的人是我,離不開你的人是我……
也許前世欠你情太多,欠你的情太多太多……
——《牽掛你的人是我》
……
在這些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的歌詞中,充滿了那種獨特、細膩的情緒感受,使人不得不驚歎當今的青少年們內心世界的複雜微妙。人們說,這是人生中的“花季”,是“多夢的時節”。在這樣一個心理發育的特殊時期,青少年們變得清純浪漫、柔情似水,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或許老一代的情感世界過於粗放,以致於不能體會當代青少年的心靈奧秘?
不過應當注意的是,這個階段的青少年們也與作為旁觀者的成年人們“同質化”了:所謂“十六歲的花季”、所謂“多夢時節”乃至“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這樣的奇怪想法或感覺,本來似乎應該是出自旁觀者之口的話語,如今卻成了青少年們自己的語言。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麼呢?青少年們似乎不是這種情感生活的參與者,倒象是旁觀者一樣在欣賞、品味這“花季”中的少男少女們多愁善感的心情與活動,他們與自己的情感生活之間隱隱地隔著一層屏障,使他們自己對自己也象是在“霧裏看花”一樣朦朦朧朧。
有一次,某電台的一個有觀眾電話參與的節目中,有一位觀眾——是一位少女——打電話來傾訴自己的感傷經曆。原來她有過一段淒婉的戀愛史:她曾與一個男孩癡情相戀,兩人海誓山盟心心相印。但不幸的是,這位男孩全家移居到香港去了。臨分手前,兩人依依不舍肝腸寸斷。這位少女講到後來幾乎泣不成聲,節目主持人也為之動容。於同情感傷之餘,主持人忽然起了援手相助之意。她對這位感傷少女說,如果兩人真心相愛,香港與大陸也並非相隔霄壤無法相見,她甚至熱心地提出願意幫助少女與心上人取得聯係。少女竟一時語塞。或許少女當真沒有想到,問題原來這樣簡單。但同樣有可能的是,這一場戀愛悲劇本來就不應當是以主持人所設想的那樣簡單而實際的辦法解決的東西,既然是悲劇,那就隻能以悲劇的方式結束。我們可以設想,少女與她的戀人的確是海誓山盟。然而這種海誓山盟如同日常生活中人們已見過的千千萬萬海誓山盟一樣,隻是依附在特定情境中的一種情緒。一般情況下,人們都並不認為有必要或有義務在任何變化了的情境中都要矢誌不渝地堅守這種海誓山盟。因而,少女與她的戀人的分手,如同千千萬萬在相似情形下男男女女所可能做的一樣,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