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時尚是一種城市人特有的娛樂活動方式。時裝固然是典型的追逐時尚的活動之一,但還不是全部。其實時尚影響所及,包括了都市中人們生活的許多方麵。追逐時尚從心理來說是一種社會交流的需要。同時還應注意的是這類活動的形式特點:追逐時尚的行為作為話語交流活動是怎樣實現的?
七十年代末,從廣州開始,中國大陸許多都市中的社會青年們當中興起了一種時尚,就是不管白天黑夜地戴一副走私進口的有色膠片太陽鏡,即俗稱的“蛤蟆鏡”。這種“蛤蟆鏡”就光學質量而言當然不敢恭維,但中國大陸上在此前從未生產過這種金屬框加上一對大得出奇又薄得出奇鏡片的太陽鏡,因而也極少有人見到過這種東西。當時大多數人是通過進口的外國電影(如日本影片《追捕》)和電視(如美國電視係列片《大西洋底來的人》)才剛剛知道這種“蛤蟆鏡”的。因此,戴“蛤蟆鏡”便成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時尚,成了身份和社會活動能力的一個標誌。
走在七十年代中國城市的大街上,戴一副碩大的“蛤蟆鏡”,對旁人所產生的影響已經不小了。不過有趣的是,當時的小夥子們戴“蛤蟆鏡”有個特點,就是幾乎從不將鏡片上有礙視線的一小塊標簽揭去。這塊標簽本身可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有的或許是商標,有的其實就是“Passed(檢驗合格)”——一塊合格簽。但這塊標簽在視覺上卻有很大的重要性:它不僅使戴“蛤蟆鏡”的人自己視線受到影響,而且同樣影響到了旁人。每個看到“蛤蟆鏡”的人所看到的不僅僅是一種形製特殊的太陽鏡,而且更會看到鏡片側上方象塊小小的狗皮膏藥一樣刺眼的標簽。這塊標簽由於那種獨特而刺眼的效果使“蛤蟆鏡”及其主人顯得更加引人注目。鏡片上的標簽當然不是狗皮膏藥,那上麵總歸要有幾個難以辨識的英文字母,從而確證了“蛤蟆鏡”主人的身份。
可見,“蛤蟆鏡”本身雖然就具有一種表達意義,而標簽才使得這種意義更加凸現了出來。隻要一看到帶英文標簽的“蛤蟆鏡”,人們馬上會聯想到進口影視片中的明星風采、港澳客和華僑隨身攜帶入關的花花綠綠的洋貨、閩廣一帶沿海地帶神神秘秘的走私市場等等,總之涉及到與自己心目中的西方花花世界有關的一切。在七十年代末期的中國都市,除了珍藏在家中的走私立體聲收錄機和藏藏掖掖地傳銷、偷聽鄧麗君等港台歌星的錄音帶之外,唯一能夠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的走私貨恐怕也就是“蛤蟆鏡”了。在這種語境中,“蛤蟆鏡”標簽的意義凸現作用十分明顯,它使得戴“蛤蟆鏡”的行為所具有的話語交流意義從一般意義上的“說出”變成了“吆喝”,也就是說成為一種帶有強迫性的表達行為,強迫路人注意它的存在。這種話語強權的根據並不在於話語表達者本身所占有的文化優勢,而在於這種話語所指稱的語義內涵。一個街頭的小痞子戴一副其大無比的“蛤蟆鏡”,鏡片上再貼片誰也看不懂的標簽,這當然不至於使路人以為他是一位“港客”,甚至不至於使人認為他真懂自己眼鏡上那隻英文標簽是什麼意思。但它向人表明,這位戴鏡者所擁有的這副太陽鏡本身占有著一種文化優勢;因而戴鏡者自己也依附於這種語義性質的文化優勢,雖然他還不能說真正地占有了它。他通過標簽的“吆喝”強調出了這一點。作為一種話語,這裏體現出典型的“語義向心主義”傾向,就是說強調的是話語語義的實在性。
在走私“水貨”漫溢之後,隨著經濟的開放搞活,外國商品或掛著洋商標的合資產品越來越多地進入中國大陸市場和中國人的消費生活。作為一種娛樂需要的消費活動中,商品的形象比使用價值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因而“洋品牌”、“洋商標”都成為消費活動的重要對象。從那以後,標簽作為商品形象的一個表現方式也成為重要的消費內容。不僅“蛤蟆鏡”要有標簽,西服袖口上的標簽也要保留著招搖過市。凡是能夠體現出身份等級的商品,大都標簽化了:進口品牌或其他名牌商品,都要通過自己的標簽——商標、包裝形象以及其他特殊徽記——來顯示自己的地位並求得消費者的認同。原先不夠“檔次”的商品有時也會通過刻意製造特殊標簽來吸引消費者。比如有一種剛剛上市的酒,在人們還不怎麼知道這種品牌的情況下,便先為這種酒製造了三種標誌不同價格等級的徽記來吸引酒客的注意。這種商業策略的根據就在於人們在消費活動中對標簽的關注。隨著國人消費水準的上升,汽車消費也開始進入了人們的娛樂性消費活動的視野。盡管到九十年代末期乃至二十一世紀初,中國大部分都市市民的消費水平離大規模的私人汽車消費還有一段距離,即使個別城市進入了私人汽車消費階段,也基本上隻能處於大眾型汽車消費的水平。然而就在到達這個起碼的階段之前,各國高檔名車的商業標簽已進入了中國老百姓的娛樂性消費活動之中。不僅是滿街到處亂跑的名車以其豪華尊貴的形象和特有的鮮明標誌給路人以刺激,而且在各種圖片印刷品當中已越來越多地出現各種各樣的豪華汽車形象與標誌。即使象台球、保齡球、高爾夫球之類的體育消費,事實上也標簽化了:街頭的美式台球桌和高級休閑中心的斯諾克球桌雖然就具體的活動內容而言無大差別,但球桌連同整個活動環境構成了不同活動的標簽,標誌出了不同等級的消費活動;保齡球和高爾夫球也都以特殊的活動形象構成了各自的標簽。當一個人扛起一根高爾夫球棍時,無論他會不會打球,都已經通過球棍這個標簽標示出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