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峙。
相距數裏,看得見旌旗獵獵,聞得見戰馬嘶鳴,鼓樂號角。
將軍以兩萬壯士對陣敵十萬大軍。
大帳外,兩方叫陣的吼聲排山倒海般雄壯,朔風勁吹,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帳內,殘燭下,將軍屏氣凝神,專心致誌伏案塗墨,仿佛近在咫尺的惡戰與己無關。
士兵來報——敵軍距我五裏路遙!
士兵又報——敵軍距我兩裏路遙!
將軍從容點完最後一筆,落下款,按上自己的玉印:“兩軍交戰,總要有個見麵禮。替我送與對方元帥。”
黑衣衛士絕塵而去,直奔對方大營。
元帥接過士兵呈上的“戰書”,展開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是一幅畫。畫麵上是兩匹鬃毛挺立、四蹄騰空、呼嘯而至的駿馬。那駿馬露出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咄咄逼人的霸氣。畫麵上墨跡已幹,唯戰馬的雙眼墨跡如珠,晶瑩剔透,在燭光下熠熠發光,寒氣逼人。大戰之前,能心神不亂畫出如此氣勢駿馬的將軍絕非等閑之輩,此將軍手下的壯士定是視死如歸、以一當十的勇猛驍將。元帥收起畫,下令撤兵。
將軍一畫抵退十萬官兵,傳為佳話。將軍的畫身價陡增,成為爭相收藏的珍品。
將軍作畫,總是在戰前之時,在刀戟閃亮、戰馬嘶鳴中完就,畫麵永遠是千姿百態的駿馬。南征北戰,轉戰千裏,將軍的畫散留在大江南北。
一日搏殺陣中,將軍被冷箭射中左眼,跌下馬來。將軍的黑臉衛士拚死廝殺,從刀口下救出將軍,自己失去一條臂膀。
將軍撫著衛士空空的袖管,說:“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黑臉衛士說:“跟隨將軍征戰十年,戰役上千,隻求將軍傷愈後,能給我畫一幅駿馬。”
將軍說:“我會送你一幅最好的。”
將軍傷愈,戰事平息,將軍解甲歸田,過著鄉野隱士的生活。沒有了戰火硝煙,將軍再也畫不出駿馬了,索性封筆。
數年後,將軍舊傷複發,雙目失明。
聞將軍雙目失明,將軍的畫作價格猛漲。而偽作也借機泛濫,魚目混珠。將軍當年戰場作畫,大多都沒有蓋印。有得到將軍畫作的人,就登門請將軍辨別真贗。將軍雖然雙目失明,卻能憑雙手摸出畫的真偽。尤其是駿馬的眼睛,將軍隻一搭手就驗出真假。真的,補蓋上自己的一方玉印,假的便付入灶膛。得將軍印者乃真跡。一時間,能得一枚將軍印成了收藏者夢寐以求的事。
某日,一後生求見。拿出一幅駿馬畫請將軍鑒別。病榻上的將軍隻搭手一摸,便遞於身邊仆人,仆人接過畫就要往灶膛裏放,後生急呼:“且慢,且慢。將軍可知請求鑒畫者是何方人士?”
將軍:“何方人士與我鑒畫真假有何幹係?”
後生說:“我父親就是曾伴隨將軍征戰的黑臉衛士。”
將軍渾身一顫:“你父親現在可好?”
後生哭道:“我父現已重病在身,可他念念不忘將軍。他說將軍曾答應贈他一幅駿馬圖。我知道將軍早已封筆多年,已不再作畫了。為了卻父親的心願,我隻得購此贗品,隻求將軍能網開一麵,蓋上將軍印,我也好回去告慰父親。”
將軍長歎一聲:“也罷,你三天後來取此畫。”
將軍喝退家人,三日不食不寐,緊閉屋門。
三日過後,後生上門,將軍將一畫軸遞與後生,說:“一定要帶給你父親。”
後生接過畫軸,磕頭拜謝,告別將軍。行在集市上,後生好生納悶,難道將軍真的為父親畫了一幅駿馬不成?難道將軍雙目失明也能作畫?好奇心驅使,後生忍不住打開了畫軸,他吃了一驚:還是自己拿去的那幅畫,畫的上方被寫了個大大的“贗”字,旁邊還蓋有一枚銅錢大的紅印。書生頓覺眼前灰暗,忍不住放聲痛哭。
一富商經過,見後生問起緣故,看了後生手中之畫,願出五十兩白銀求之。後生欣喜,接過白銀忍不住又問:“一幅贗品,先生何以出五十兩白銀?”
富商說道:“此畫是贗品,但上麵所題的‘贗’字確是將軍真跡啊。看旁邊這枚將軍印,定是將軍新刻無疑,而印上還有人體紋絡,據我判斷,這枚印是將軍在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甲蓋上鐫刻而成,所用印油是將軍指上之血。真贗相對,渾然一體,此畫價值連城啊!”
後生方才醒悟,急匆匆趕往將軍家中。
將軍已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