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要麼回家,要麼閉嘴(2 / 2)

文學的功能,好象連阿斯匹林也頂不上的,那白藥片能退燒,小說能有這大作用嗎?所以這位前輩,打兩下屁股,也就該拉倒的,幹嗎非把刀擱我脖子上呢?

若從文學興旺的角度看,也該寬厚為懷。農村過年貼春聯,總愛在大門口寫上“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這十個字。厚道,是中國人的良善傳統。一個家族,姑且文學也算一族的話,怎麼說人多些,總比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切切強些。如果為了自己在文壇永領風騷,將一切後來人都斬盡殺絕,掃蕩幹淨,就剩下幾位迎風掉淚,氣管有痰,行動不便,下樓腿顫的老絕戶,像鬆、竹、梅歲寒三友,在肅殺凋零的冬日裏,不覺得孤單麼?

日新月異,時過境遷,時代潮流總是不停地變化著向前。李白有“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感慨,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時光不會為誰停駐下來。現在幾乎沒有一個老爺兒們,在腦後拖一條辮子了;長袍馬褂,翎子頂戴,八股文章,三跪九拜,再也不會有市場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追求,愛好,誌趣,和他們的價值觀,甚至十年前和今天也有不同。記得在根據地的時候,一位農村姑娘把一雙親手納的密密實實的布鞋,塞進你的背包裏,那份情意能保留到這雙鞋穿爛,也不能淡忘。可如今,坐在夏利車裏傍靠著大款的小姐,不但不會給你一針一線地納千層底,還要你把車開到什麼燕莎商城,去為她買意大利進口鞋。可誰也不能由此斷定那位村姑是天使,這位小姐是魔鬼,在愛的天平上,也許並分不出高低的。或許這一位的開朗,勝過那一位的含蓄,更富於時代氣息呢!

文學也同樣如此,其活力本來就在於變通。隻照一個方子抓藥,會吃死人的。因此,那種對於在變化中的文學現實,所發出的酸溜溜的指責,冷嘲熱諷的挑剔,乃至誰曉得是真是假的清高,便認為自己有一份對世俗的審判權,關在自己的公館裏當文學長老;相信一張兩指寬的手諭,幾句別人也未必不會說的挖苦話,後輩們必須立刻戰戰兢兢,誠惶誠恐,這當然是一種錯位的找不到感覺的感覺。

一九九○年意大利世界杯足球賽期間,前球王貝利就對來參賽的巴西國腳們,經常發表議論,也很影響輿論。終究是作過球王的人,誰也不能不當回事。但無論如何,他踢球的黃金年代已成過去,他那些主意,建議,高見,特別是事後諸葛之類,自然是不合時宜的。足球運動在進展,足球打法,更是變化多端。這些終日在球員耳邊響著勸喻、指導、責難,免不了還要指手劃腳,於是把隊員惹煩了,他們衝這位球王吼了。

“要麼回家,要麼閉上你的嘴!”

初初,我感到他們對球王也太失敬了,繼而一想,你貝利也不下場,坐在主席台上,反正說話不嫌腰疼,可這些球員們被他的這些絮絮叨叨,弄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攻也不是,防也不是,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於是我也能諒解這班隊員們的不禮貌了。

否則,要不讓他們吼出來的話,很可能一個個要得氣悶心的。

1992.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