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洋月亮又來了(1 / 2)

最近,我讀到一位朋友寄來的長篇小說,自然寫得是不錯的了。

她這些年默默寫著自己的小說,不是大家把她忘卻,而是她疏隔著大家,好靜心地寫。於是熱也罷,冷也罷,心如止水,不為所動,真讓人敬服。書前有一篇名人作的序,也讓人激動,不但文章寫得字字珠璣,扶持後輩作家的熱心,也躍然紙上。

在中國悠久的文化曆史中,提攜後進,獎掖青年,也是一個好的傳統。但與此相背,文人相輕,也是一個痼疾。一部文學史,不乏壓製,嫉妒,眼紅得要死的例子。唐代有個叫劉希夷的詩人,就為他的《代悲白頭翁》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佳句,被另一位與武後寵臣張易之來往密切的詩人宋之問害了性命,因為害怕此人詩名超過自己,不得不下此毒手,幹出謀文害命的醜行。雖然屬於傳說,未可確信,但也反映了同行是冤家的嚴酷現實。讀了這部小說,又讀了這篇熱情推薦的序,也算是一樁文壇雅事了。

從序文中,我們才知道,有幾位外國人,大概就是漢學家了吧,早“看好”這位作家,並介紹到外國什麼雜誌等等,正由於他們的“看好”,這才使得他“看好”,而做這篇序文雲雲。這也是我稍稍不敢苟同這位前輩的一點,難道新大陸一定要等哥倫布發現,才算發現麼?現在有的研究者認為,早在哥倫布以前,也許中國人先踏上了美洲大陸。可中國人就缺乏這種自信,也許從老祖宗那兒,被洋槍洋炮嚇破了膽,至今魂不守舍,外國人說了算,就算;中國人說了算,不算。一個人活在世上,連自己都不相信,還活個什麼勁呢?

在文學上,其實也是這麼一個道理,妄自菲薄,自輕自賤,自己先瞧不起自己,一副奴婢相,最泄氣了。再加上有些人耐不得寂寞,做不成學問,又要染指文壇,總像場外指導似地跳腳叫嚷,一會兒這不能稱為作家,一會兒那不能算作小說。凡寫不了,寫不好,壓根兒寫不出東西的人,於前麵提到的宋之問式的扼殺勾當,也最起勁賣力。如果再有個把洋人幫腔,搖頭撇嘴,外國月亮一來,這幫人更如癡如狂,像站班衙役似的一齊吆喝;特別有那麼一兩位如今在國外領救濟金的,年華虛度,已成了老癟三的人物,也跟著做假洋鬼子狀,祭起哭喪棒,對中國當代文學說三道四,也真是很無聊的。

可轉念一想,這些人不這樣嚼舌頭,還有什麼營生好幹呢?

把中國文學推銷出去,這當然是件好事,老實說,中國文學要走向世界,主要是靠自己長腿,才能走出去。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出去,或者拄著洋拐杖被人扶出去,都不算真正地走出去。其次當然是有人介紹,“養在深閨人不識”,再美若天仙,人家不知不識,也是白搭。所以這些年來,中國的文學,中國的作家,能夠被世界多少了解一些,那些漢學家的努力,是萬萬不可抹煞的。

當然,也有過這樣個別的外國人,姑且也稱之為漢學家吧,其實未必多麼通曉漢學,尤其未必多麼通曉當代文學,卻在那兒以一種可笑的教師爺架勢,為中國人不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指責中國除了極少數例外的全體作家們,實在地沒出息。他們說:第一,從魯迅起,中國的作家,算不得是真正的作家;第二,所寫的東西,算不得是真正的文學。接著第三,第四……一道道罪狀,遠隔重洋傳過來。那幾個已經吃慣了麵包和奶酪的假洋鬼子,也跟著狐假虎威,一通數落。鹹吃羅卜淡操心,真可笑,是不是?話說回來,即使是中國人,稱得上對中國當代文學通曉者,又有幾人?何況在大洋彼岸?就不怕隔靴撓癢,瞎子摸象,在那幾瞎張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