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觀魚(1 / 2)

小蕙告訴我,維熙寫了一篇《觀雨》,借他一個字,寫這篇《觀魚》,記那天應邀去遊頤和園的事。

同遊的人中,要數馮牧先生為最早的遊客了,30年代他就到湖心島龍王廟那位大學問家王國維自沉處遊過泳,當時門票價銀洋一元,顯然要比今天貴得多了。而葉楠則是開國大典前,在西郊機場練習閱兵方陣走步時,順便到頤和園遊過;此後,一直到今天止,是第二次進頤和園的門;相隔四十多年,也算同遊之“最”了。我是1949年在藍靛廠一帶參加土改工作隊時,可以從園子的西南部,無須購票,即可進園,而經常來的。不過,那時湖西幾無遊人涉足,頗為荒蕪,又是冬三月,枯蒿敗草,頹牆殘垣,令人頓生悲涼之感。

這次,乘那艘仿乾隆爺坐過的景明輪而造的大龍船,在昆明湖上遊弋,展眼湖西,也已是樹木蔥蘢,草長鶯飛,不同於往昔了。西岸新的景點也開始吸引遊人,據園長講,尚有若幹企劃在光建之中,大概不需像葉楠隔那麼太久,再度光臨,會發現這座皇家園林必然更加完美的。一想到英法聯軍隻毀了後山一帶,未遭圓明園覆滅的命運,一想到“文革”大破四舊,總算手下留情,能有今天這份輝煌,在世界造園藝術中出類拔萃,是頤和園之幸,也是中國人之幸。

昆明湖在清除了二百四十年的淤泥以後,水環境確實比先前要改善多了,碧波蕩漾,遊魚可數。於是我想起“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這句毛主席給柳亞子的詩。

其實,要說起觀魚來,昆明湖還真是沒法和富春江比。往那嚴子陵的釣魚磯旁一站,眼前一派水波浩渺,煙雨彌漫,桃紅柳綠,魚躍春江的畫麵,那種毫無雕琢的天然韻味,恐怕和在亭台樓閣,雕欄玉砌的頤和園裏,所感受到的皇家景象,是很不一樣的。

其實,到頤和園來的遊客,真正從文化角度,從文物角度,從集中國園林藝術之大成的角度來觀賞者並不多,到這裏來純粹觀魚者,大概就更少了。因為,頤和園並不以魚取勝,雖然昆明湖是北京城區最大一塊水麵,但魚甚寥寥。

毛主席勸柳亞子先生留下來,共商國是,柳先生欣然從命,也留在了北京,但我相信,這位南社詩人,未必會常來頤和園坐在石舫觀魚的。那種在富陽城腳,漁舟唱晚,鸕鶿穿水,啄魚而出的場麵,那種“桃花流水鱖魚肥”,“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江南水鄉的詩情畫意,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昆明湖上重現的。雖然當年乾隆建園,寄寓著他對江南的思念,甚至建了一條蘇州街,力求酷似。但人工終究不敵天然,那些宮廷裏賞玩的龍睛、鵝頭、雪球、水泡眼之類的金魚,與富春江裏,搏擊中流,飛騰翔越的鰣、鱸、魴、鱖,根本就是無法類比的兩回事。

所以,絕大多數遊客,熙熙攘攘而來,不外“爬山劃船,麵包汽水”八字。然後,太陽西墜,攜家帶口,拖著疲憊的雙腿,再擠公共汽車而去,前年“五一”,公園照例免費向公眾開放,遊客人數高達25萬,小樹給擠歪擠倒,草皮給踐踏不存,遺留的垃圾能堆成一座小萬壽山。碰上這種毀滅性的開放,唯有人山人海,哪裏能談到觀景?更甭提觀魚,觀頤和園所薈萃的中國園林文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