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劇結束了。人群漸漸散去,偌大的院子中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綠竹掩映間,我手捧著曲譜,思想仍然徜徉在方才的琴簫聲之中。爺爺身死之前,和劉正風一起演奏的正是此曲,那時候的他所懷有的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林姓少年說爺爺死前臉上帶著微笑,似乎是那樣的。當時他那樣說的時候,我還沒覺出有什麼不妥;現在我突然意識到,在那之前,他已經好多年沒有笑過了--原來死亡對爺爺而言,竟然是比活著還快樂的。
在權勢麵前,人的生命真是脆弱,人的力量更加微不足道。本來何等瀟灑放浪的男兒,因著兒子媳婦的殞命,失去了他的笑容。晚年喪子的悲痛,比起幼年喪父,又起多大的差別……我何其幸運,可以躲在他的懷裏哭泣,可是他的憤慨之情要向誰發泄?這些年裏,他不停地行善,盜墓,徜徉音律之中,原來都是在發泄內心的悲苦……如果不是擔負著撫養我的職責,如果不是遇上了劉正風這樣的知己,或許他早已經選擇了解脫……
“小妹子,給你。”儀琳輕推了下我,遞給我一張手絹。
“謝謝你,儀琳姐姐。”我沒有拂卻她的好意,輕輕接過,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她微微一笑:“不用謝我,這是林公子讓我給你的。”
我轉頭,那帕子的主人卻埋著頭,根本不給我眼神交流的機會。
“林師弟,如果是不想失去的東西,就算讓人笑話,該回頭的時候還是要回頭啊。”陸大有說。
林姓少年略一愣怔,視線在我們各人臉上掠過,接著他雙手抱拳說:“平前輩,大師哥,六師哥,儀琳姑娘,小弟還有事,這就先行一步了。”
然後他再不遲疑,信步走出了院子。
“壞心眼的小林子,身在福中不知福!”陸大有高聲叫著,“我看你總有一天要後悔!”
可對方就像沒聽到一樣,瞬間消失在巷外。
“非非,今日,你可願留下用個飯?”平一指小心翼翼地說。我本想說不願,可是想到爺爺曾經說過,音律可以代表一個人的品性,又有些遲疑。
“六猴兒,你帶儀琳小師妹先回去歇著吧,我再多耽一會兒。”令狐衝吩咐說。
我沒法不感到驚奇,問他:“你也要留下,為什麼?”
令狐衝還沒答話,六猴兒接過了話茬:“還能為什麼?兩位前輩,特別是裏麵的那位女前輩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我們該當麵致謝才是啊。大師哥,我也想多呆一會兒,你讓我也留下吧。”
“又不是你自家的事,要你道什麼謝?”
“我,我感謝這位女前輩為人公道,為大師哥和曲小妹主持了正義。”
“感謝?就沒有一點點的私心嗎?”平一指臉上帶著刻意的笑容,看了我一眼。
“私心?可能,有一點點……”陸大有道,“剛剛我聽到這位女前輩說了一句話,音色清柔美妙,根本不像個百來歲的婆婆,反而像個芳華年少的絕色女子。我今天非見一見她的麵不可。”
得,一見傾心果然靠不住,劉菁姐姐已經徹底被這小子拋之腦後了。虧我還為他的承受能力考慮,一直不忍心告訴他真相。
儀琳道:“你都沒看到臉,光聽說話,你就知道是絕色?”言下之意,你對異性也太敏感了吧?
陸大有雙眉一豎:“你以為別人都像你,嗓子跟蛤蟆叫一樣?”
這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對,張著耳朵說瞎話。儀琳的聲音嬌媚柔嫩,跟任盈盈相比並不遜色。看來陸大有對儀琳始終是抱著怪責敵視的態度,從來也沒改變。
“六師弟,前輩麵前,你怎麼口出輕薄之詞?”令狐衝擺出了大師哥的架子,出口訓斥,“她是一位年長輩尊的老人家,容不得你如此褻瀆。快向前輩致歉!”
陸大有立馬收斂,正正經經地作揖道歉:“裏麵的老前輩,請恕晚輩無禮!晚輩隻是讚你老人家說話動聽,絕無輕薄之意,望你老人家見諒,那個海涵。”
額,令狐衝一說話,他就不懂得堅持己見了。任盈盈隻不過是個芳齡二九的大姑娘,被他左一句“老前輩”,右一句“老人家”的叫,沒準兒這會兒心裏氣得不行了都。
過了一會兒,綠竹翁走過來,滿麵笑容道:“姑姑說了,明日一早,請幾位移駕,一起來用個便飯。她老人家今天有些倦了,隻請曲姑娘留下一敘。”
令狐衝略有些失落,陸大有的眼珠子卻立馬亮了。“那我從現在起,就什麼都不吃,光等明早上的飯了。”
他們三人才離開,一個淡綠衣衫、風姿綽約的少女出現在我的眼前,笑靨如花。
“非非,你總算肯來見我了。”
我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下意識地叫道:“盈盈姐姐。”
任盈盈簡直喜出望外,輕執起我手,目光真誠。“你不叫我‘聖姑’,叫我一聲‘姐姐’,我心裏好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