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的種種絕望與悲痛，並不僅僅是因為覺得自己有仇不能報，有冤不能伸。他苦苦掙紮地，惶惶不已，是因為他要時不時地麵對自己良心的審判，有著不能言說的對自己的怨憤和絕望……如果這都不算好人，那麼這世上還有一個好人麼？
他點點頭，說：“我爹我娘隻怕是深知我的個性，才一並囑咐要我報仇雪恨。他們不是強求我什麼，隻是要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我現在才知道，林震南夫婦有多麼地愛他們的兒子。但同時，我也明白了，驅使他一意孤行的最大動力……他根本不會恨別人。每次說到報仇這事，那樣哀愁的神色，那樣無助的表情……即使努力作出怨恨的樣子，眉目之間依然是悲憐。的確，暴力從來就不適合我們這樣的人。
“我以前不喜歡練劍，後來也不喜歡。這一切隻讓我痛苦。我根本不想擁有玩弄他人於掌的機心，也永遠做不到殺人殺生眼不眨……”他說，“可是不練劍的話，我真不知該做些什麼……每天每天，我都吃不好，睡不著，心靜不下來，怎麼樣都靜不下來……”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有靜下來過嗎？”
他凝視著我，許久許久。“有過的。”
“那麼我比佛祖更加厲害了，”我盡量以一種輕鬆的口吻說，“但是，天地間還有一位神明，比佛祖和我更加厲害……他一定能讓你得到真正的平靜。”
我盡可能簡潔地將耶穌基督的事情說與他聽，重點講述當完全聖潔無辜的耶穌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時候，他承擔了所有人的罪，用寶血洗淨了所有汙濁，叫信他的人得著永生。
“你是說，這世上的人都是罪人，隻有耶穌基督才是聖潔。隻要我認罪悔改，做他的信徒，我的罪也一並由他擔當了……”
“不錯，你相信了，就得救了……你已經清白了，隻要以後照著耶穌基督的話去行，活出他的形象。我們可以有將來，有自己的生活……你不是永遠孤單的一個人，你可以做一個丈夫，以後還可以做父親……天地間最聖潔的神會看顧你的……”我雙手抱在他的腰上，整個人依偎在他胸前，喃喃說道。
他默默無言，有水似的東西滴在我的脖頸裏……他應該，是真的信了吧？不會再尋死了吧……如果真的應驗了，那麼我也願意相信這一切……長笛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整個院子的平靜……是林平之和我白天吹奏過的那曲閩地的山歌小調，但是節奏明顯更加歡快，是連鳥兒都會嫉妒的悅人心田。
“這個人的水平，絕對在我們之上……莫非是任大小姐？她為我的名聲著想，正在以笛作聲，催我出去呢。”
林平之立刻鬆開了手，站了起身。我跟著起身，踮起腳尖，輕輕在他頰上印上一吻。他愣怔不語，麵紅過耳。我再不看他，飛快地奔出房外，朝著笛聲的發源地而去……笛聲卻嘎然而止，遠遠隻見劉芹一人立在院中。
“非非，你可算是出來了。天快亮了，若叫人看見了，可是要說閑話的。”
“是你吹的笛子？劉芹你居然會吹笛子？”
以前從來沒見他擺弄過樂器的。他經常擺弄的，都是七八歲小孩子才熱衷的那些玩意兒。
他淡然一笑：“不隻笛子，七弦琴，洞簫，尺八……隻要天底下有的樂器，大概沒有我不會的。”
“什麼時候學會的？”
我第一次覺得他也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頑童。他也成長了。雖然沒有邁入成年的人特有的那種憂愁和陰鬱之感，更沒有所謂的男子漢大丈夫的瀟灑豪邁的氣魄，他所擁有的仍是一種宛如孩童夢境般純真安寧的氣息，但也絕不是什麼事都不懂的那種毛孩子所能具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