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細腰風(1 / 3)

楚王好細腰,

民女多餓死。

──楚民謠

在後宮南後鄭袖的寢宮裏,數名宮女用一匹綾羅拚命為南後裹腰。南後被捆得喘不過氣來,卻還哼哼唧唧,頤指氣使:“哎喲,輕點,輕點,你們是死人嗎?笨手笨腳的,就不能輕點嗎?要把老娘捆死!”

眾宮女戰戰兢兢,跪伏於地囁嚅著說:“王後娘娘,還捆嗎?”

南後鄭袖沒好氣地喊:“捆,捆,給老娘再捆緊些!”

說話間,把腰子束得像長頸葫蘆,已經穿戴好的南後,風擺楊柳地來到起居廳內,站在一麵巨大的銅鏡前。她左顧右盼,顧影自憐地照鏡。銅鏡笨重,她又非常挑剔,嗬叱著宮女將兩麵銅鏡搬過來,抬過去。

她要照背影、側影、正麵、全身,不停地吩咐:“把鏡子側過來……轉過去,轉過去,再把鏡子抬起來,對,就這樣。”

宮女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放下銅鏡,全都趴倒在地上。這時,一名瘦高個的女官風風火火走了進來,複命稟告:

“王後娘娘,您料事如神,預見得一點不錯。上官大夫靳尚為討大王歡心,的確動用巨資正在東門外雨台山為細腰女修建‘細腰宮’。”

南後不動聲色地問:“動用巨資?”

“是,”女官曲裾趨前一步,“聽說為了修細腰宮,專程從蒼梧、岷山運來上等柘、栝、柏、梓、楠木;從禹山、堯山運來細磨石、青鋼石;從滇池、洱海運來大理石,還從奇巧國請來木匠、泥水匠,越國請來雕花匠,夜郎、三苗之地請來石匠。”

南後撕扯著羅帕,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靳尚呀靳尚……”

瘦女官還在說:“大王叫上官大夫靳尚從楚國各地征來三萬名徭役,日夜不停搶修‘細腰宮’,三萬工匠活活累死了兩千人。如今‘細腰宮’就要落成,聽說裏麵裝飾點綴的全都是首陽山的美玉、朝歌的黃金,還有南海裸民國、長臂國進貢來的夜明珠、珍珠、瑪瑙,西南卵民國、肅慎國獻來的象牙、犀角、壁毯,吳越的綾羅綢緞和荊楚的山珍奇貨。”

南後的肺都氣炸了,胸脯一鼓一鼓的,腰束得太小,呼吸不過來,一口惡氣攻心暈倒在地。女官和眾宮女手忙腳亂,將南後攙扶到坐榻上,捶的捶背,掐的掐人中,好一陣南後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睛,衝女官沒好氣地喊道:

“你去大王那裏看看,能否請大王來後宮一趟!”

女官剛走不久,上官大夫靳尚走了進來。他胖敦敦的身子每一塊肉都貯滿笑意地向南後請安:“娘娘萬福。”

南後一見靳尚,氣不打一處來地欠了欠身,愛理不理地道:“靳尚,好一個上官大夫,你不在細腰宮督工,來這裏幹什麼?”

靳尚嘟著嘴,對南後做出個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南後娘娘,靳尚修細腰宮是受大王旨意,出於萬不得已呀。其實,老天作證,靳尚的心還是一直記卦著娘娘!這不,下臣特意進宮來,就是來為娘娘解悶兒的。”

南後長長地“哼”了一聲。

靳尚滿臉諂笑,裝出萬分虔誠的模樣道:“娘娘,您看看,靳尚還給您帶來了什麼禮物,您就知道下臣一片赤子之心了。”

靳尚賣弄地攙著南後一條胳膊,走到殿外,殿外空無一人。靳尚擊掌三下,七八個或挑或抬禮品盒的“靳府”家奴,魚貫走到南後跟前。

“這些都是南粵新近進貢的。瞧,海參燕窩、魚翅蟶幹、荔枝、桂圓、椰子芒果、香蕉菠蘿,這是……這是下臣的一片心意。”

南後冷冷地迸出兩個字:“毒藥!”

靳尚一愣,又頃,呐呐地說:“您要不放心,我先嚐一點您看看。”說罷,他剝了一個鮮荔枝送進嘴裏,裝出有滋有味的樣子說:“鮮美可口,您親口嚐嚐。”

南後臉一拉,氣哼哼地道:

“你是不是嫌我玉體不夠肥,腰不夠粗?……狼子野心!”

“娘娘,”靳尚撲通跪倒,“靳尚完全出於善意,老天爺可以作證!”

“多謝你的一片好心。”南後步步進逼地追問道,“我問你,那首陽山的美玉、朝歌的黃金呢?還有南海的夜明珠、珍珠、瑪瑙,肅慎國的象牙、犀角、壁毯呢?都到哪裏去了?”

靳尚跪地不答。

“你說,哪去了?”南後大喝一聲。

“大王為細腰女夔柳造那座細腰宮,”靳尚隻得和盤托出,“要把外國進貢來的稀世珍寶並那女子,藏於宮中。”

“大臣們知道嗎?”

“不知道。大王不願聲張,怕王公顯貴們反對。”

“那屈原呢?”

“他也不知道。”

“起來吧,”南後半冷不熱地說了句,“你去告訴屈原,讓他來阻止大王修造那座宮殿,還有那些珍寶,不能落到那小妖精手裏。”

“我……”靳尚畏縮地,“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南後又變臉變色,“平日裏把你們這班人養得肥肥的,到要作用的時候又什麼事都辦不好。”

“是,是,是。”靳尚剛站直身子差點又要跪了下去。

南後隔膜隔心地支使說:“去吧。”

靳尚揮揮手,領著家奴狼狽而去。女官攙著南後走回殿內,剛剛坐下,太卜鄭詹匆匆進來。南後連忙起身,叫了聲:“父親!”鄭詹望望左右,南後便明白他的意思,摒退身邊的人,急著問:“發生了什麼事?父親!”

“不好啦,”太卜說,“秦國的兵馬要打來了。”

南後猛地打了個冷顫,驚問道:“他們遠在北方,有誰得罪他們了?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說要打仗就打仗?”

太卜有幾分慌亂地說:“張儀做了秦國的宰相了。”

“就是那個偷昭陽府‘和氏璧’的張儀?”

“是呀,當年他遊學楚國偷了國寶‘和氏璧’,被柱國昭陽痛打一頓。如今當了秦國宰相,揚言要調集十萬精兵來楚國報仇。”

“叫大王趕快拿主意呀!”南後心事重重地嘀咕了一句。

“那是國家的事,大王自然得拿主意。”太卜鄭詹說,“隻是,我們鄭家偌大一份家業,還有大王賜你的那些珍寶,秦兵要是打進來,不就全完了?”

“那怎麼辦?”

“惟一的辦法是叫你弟弟帶著金銀細軟、珠寶玉器離開郢都,到我的封地上蔡去。那地方離齊魯近,距秦國遠,怎麼打也打不到那邊去。”

“也隻好這麼辦了……”南後想了想說,“隻是小弟生性暴燥,到了封地無人管束,就怕更無法無天了。”

“封地的天是我鄭家的天,封地的地是鄭家的地,”太卜鄭詹邊走邊說,“吉人自有天相,由他去吧。”

太卜鄭詹走後,女官怏怏走了進來。

“大王呢?”南後瞅著宮外。

女官誠惶誠恐地說:“大王沒有空閑,他不能來。”

“唔?”南後心中暗想:大王一定在為張儀就要出兵伐楚調兵遣將,商議國事,隨便問了句:“他在忙什麼?”

女官不敢回答。

“我問你他在做什麼,”南後高聲地,“是不是在處理國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