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巫術(1 / 3)

鳶飛戾天,

魚躍於淵。

──《詩經·大雅·旱麓》

楚王宮中,各類工匠忙忙碌碌,正在重新粉刷油漆裝飾王宮,準備迎接六國君王來郢都會盟。這天,懷王在群臣簇擁下,到王宮四處察看。他要讓王宮的粉飾盡善盡美,一路品頭論足,不時也聽聽下臣們的意見。

太卜鄭詹走了上來說道:“依老臣之見,光粉飾王宮還不足以顯楚國的繁榮,隻有將郢都裏裏外外都油漆一新,方不失國格。”

“噢,”懷王環顧左右,“你們說怎麼樣?”

“太奢華了,”柱國昭陽連連搖頭,“得花多少銀子?”

“上官大夫,”懷王吩咐,“算一算,到底要花多少銀子?”

“遵命。”上官大夫靳尚巴不得工程越大越有油水。

“大王,要油漆郢都──”令尹子椒吞吞吐吐,吱吱唔唔,“那要,要一大筆銀子……國庫裏一時是拿不出的。”

“國庫裏拿不出來,”靳尚喝蛋湯似地說,“不能再──”

“再增加捐稅?”令尹子椒岔斷。

屈原上前,向楚懷王進諫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目的是要同心同德打垮稱霸的強秦,而不是比豪華氣派。我們需要展示的是兵精糧足,將帥同心,兵民同力,國勢雄厚,與暴秦同仇敵愾的氣勢。”

“屈愛卿,”懷王大大咧咧地,“王城煥然一新也是楚國的麵子嘛!”

“是的,大王,我們楚國人太講究麵子了!”屈原話鋒淩厲地再一次進言,“我們太愛排場,講究‘大’。大屋頂、大門樓、大鋪麵、大招牌,連酒器、飯甑都要比別人大而光鮮。其實,不管是個人的還是國家的麵子,都隻是外表,與實際並無多少聯係。比如說一個人命都丟了,還要保住‘麵子’──自古以來,荊楚之地的地方官被砍頭的時候,作為一種特殊隆恩,準許他穿著官袍,以保住他的‘麵子’。試想這樣的‘麵子’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齊國人就不像我們這樣隻講麵子,隻講形式,他們更注重事實。眼下打仗要花一大筆銀錢,太廟、王城油漆不油漆,並非當務之急。” 楚懷王張口結舌,憋紅了臉。

“屈大夫,錯了,錯了。”蒙優瞅見懷王臉色,立即過來給屈原幫忙,他使的是“歪打正著”地的策略,他說, “大王,是得把王城好好油漆一番,特別要把郢都整個城牆都油漆得光光亮亮的,連蚊子蒼蠅趴上去也要掉下來,敵軍來了滑溜溜地爬不上去,這就攻不進城了。誰說麵子不就是裏子?”

懷王轉而高興地道:“這個主意不錯。”

“這跟六國合縱一般重要,”蒙優進一步說,“據愚臣想,王城油漆了,還要搭一個大棚子讓油漆蔭幹,方能保持色澤鮮豔。隻是搭這個大棚子可就要一個能人來指揮,依下臣愚見,朝野上下,沒有比上官大夫更聰明能幹的了,這件事非靳大夫莫屬。”

靳尚氣得臉紅脖子粗,群臣從蒙優的捉弄中醒過神來,一陣哄笑。懷王朝著滑稽大臣笑罵道:“你呀,盡說些打屁不粘腿的風涼話。好啦,王宮以外就不油漆了。接待各國君王之事,一切聽從屈大夫安排。”

“大王聖明。”蒙優狡黠地一笑,屈原向蒙優投以感激的目光。

左徒大夫屈原使齊凱旋而歸後,懷王對他更加倚重,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可說言聽計從,信任有加。懷王要給屈原調換一所更大更奢華的左徒大夫府,屈原婉謝了。他還是住在當初的上大夫宅第。不同的是,自從姐姐屈媭來到府第以後,院子比原來收拾得更井井有條。寬闊的庭院裏,新植了幾株桔樹、香柑。綠蔭蔽天,花草繁茂。

那天,院子中的水井邊,嬋娟、屈夫人正在洗衣。屈媭急匆匆走來,遠遠地喊道:“啊呀弟嫂!這怎麼行,這是下人幹的活,你是左徒大夫的夫人,齊國的千金。即算就是庶民百姓,按楚地的風俗,新婚蜜月也是不好幹粗活的。”

“姐姐,”屈夫人回頭說,“屈原常對我說,貴必以賤為本,高必以下為基,多幹點粗活於身心都是有益的。”

“無論怎麼說,這種活還是我和嬋娟來做吧。”屈媭搶過了弟嫂手裏搓揉著的襦衫。屈夫人站了起來,撅著嘴道:

“姐姐,您太操勞了,以後照顧靈均的事讓我來吧。”

“唉,”屈媭幸福地長歎道,“父母早逝,從小就是我又做姐姐又做娘,他從來不會照料自己,性格又強……”

屈夫人感激地說:“真難為您了。”

家仆走來稟報:“夫人,門外有一女子求見。”

“噢,”屈夫人抹抹手,“快請她進來到客室就坐,我換換衣就來。”

“一女子,”屈媭也抬起了頭,“是誰?”

家仆搖搖頭道:“不認識,是個美人兒。”

屈夫人換了衣裙,來到正房東廂的客室。夔柳已跪坐在蘆席上,正好奇地審視著這間布置淡雅,潔淨的客廳:正牆的大鳳凰花格窗上懸著竹簾,拉著水綠色絲織帳幔,坐席前置一木製黑漆食案,兩旁有一對古老的青銅器焚香爐。南窗敞開,亦掛著竹簾,陽光柔柔地照了進來。當服飾整潔,容貌端莊的屈夫人紫珍款款走進來時,夔柳驚得站了起來。屈夫人眼睛一亮,驚訝地望著夔柳。四目相對,你審視著我,我打量著你。過了許久,夔柳天真地問:“你就是那個齊國來的美人嗎?”

屈夫人微微鞠躬施禮說:

“我是齊國來的紫珍,現在是楚國人了,不知你是……”

夔柳神氣地道:“夔柳,沒聽說過?”

“噢,聽說過,”屈夫人微笑地說道,“先生和宋玉他們常常講到你,說你能歌善舞,心性開朗,是歸州來的大美人。”

“是嗎?我以為屈原大哥早把我忘到九洲海外了呢。”

“哪能,”屈夫人真誠地,“他昨夜還在用功,說六國會盟時,要為你編排一場舞蹈,又是《山鬼》啦,《禮魂》啦……歌詞改了一遍又一遍,他總還覺得不大滿意。”

“是為我寫的?”夔柳樂不可支。

屈夫人點點頭說:“是的。”

屈媭、宋玉、景差等人突然闖了進來,一齊喚著:“夔柳!”夔柳喜不自禁,她無所顧忌地跳起來擁抱屈媭,嘴裏不停地大叫:“大姐姐,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她又衝著宋玉、景差,撅嘴嘟腮地抱怨道:“你們怎麼不來跟我玩,悶死我了。”

“你現在深居王宮,”宋玉揶揄道,“你在九天之上,我們還是一介布衣,怎麼還能跟在家鄉一樣在一起呢?你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綾羅綢緞,天天跳舞又不用下地幹活,聽說大王還為你挖了一條香溪?”

“那有什麼?”夔柳委屈地,“我隻想跟你們在一起,想山野裏的姐妹,戴著花環,穿著草裙跳舞。”

說著,她好像回到了山野,狂野地舞動起來。宋玉、景差也情不自禁,伴著她顛狂旋轉。屈原突然出現在門口,大喝一聲:

“幹什麼?”

大家愕然止住。夔柳見到屈原,先是一怔,而後欣喜得欲撲上去。屈原臉色陰沉沉的像打了霜,厲聲說道:“這裏不是山野村會,這裏是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