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曾在這一帶化過緣,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他道:“附近有一個叫瓦梁壘的舊兵營,咱們可以到那裏死守。”
瓦梁壘本來是軍營,當年朱元璋在饑寒交迫時,曾躲到這個地方,受到這裏村民李七六的救助。現在他再到壘前時,但見壘門大關,門頭上有人舉著刀槍。
耿再成說:“咱們攻進去吧。”
朱元璋道:“不。”他放下武器,下了馬,走到門前,對著門頭大聲喊:“請李七六大哥出來,我要見見他。”
門頭上的幾個人轉頭相視,一個道:“去把李大哥叫來。”不一會,一個大漢出現在門頭,朱元璋一看,就認出了李七六。
李七六大叫:“誰找我?”
朱元璋笑道:“我是朱重八啊,李大哥不認識了?”
朱元璋本來麵目特別,最容易讓人記住。可他當年來瓦梁壘時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又是個和尚頭,與現在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的模樣大相徑庭,一時間,李七六哪敢把這個朱元璋跟以前那個小和尚聯係起來?他呆了一呆,確信是朱重八後,才道:“你還活著啊!”
朱元璋笑道:“當年多蒙相救,朱重八命不該死啊?現在我已經投奔紅巾軍,正與元狗大戰,請開門容我們進去。”
李七六一揮手,叫了聲,“開門。放重八兄弟進來。”但見壘門大開。朱元璋對耿再成一揮手,便當先進去。紅巾軍在耿再成的帶領下進壘。
李七六迎了上來,拉住朱元璋的手,道:“真想不到,居然是你來了。”
朱元璋道:“元狗大批部隊就要殺上來了,咱先想辦法守住這裏。”
瓦梁壘也不大,一下擠進兩萬人,一時間擁擠不堪,刀槍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村民們都躲在房裏不敢出來。朱元璋對耿再成耳語幾句,耿再成行禮而去。
朱元璋笑著攜了李七六的手道:“去你那裏喝幾杯。”
李七六道:“元狗不是馬上要殺進來了嗎,還能喝酒?這次他們攻打六合的兵很多啊,咱還是守壘要緊。我看你們的人馬也不算多,我叫村裏人一起拿武器上來,幫得上一點是一點。否則,元狗殺進來,我們都得被砍頭。”
朱元璋道:“元狗殺不進來的,你放心。”
話說脫脫聞知滁州派兵援救六合,援軍現已退守瓦梁壘,心下大喜:“來得好啊,省得我還要去攻打滁州。”他當即下令,全軍出擊,向瓦梁壘進軍,要在敵人站穩腳跟之前打完這一仗。
此時,雖然元朝已經腐敗透頂,但丞相脫脫還是很有水平的。這兩年來,能跟紅巾軍打一些勝仗的,也就是他了。此時,他手握重兵,剛把張士誠打得大敗,又來圍攻六合,一時兵勢大盛,根本不把朱元璋的部隊放在眼裏。
元兵行動十分迅速,片刻之間便蜂擁出營。一時間,旌旗蔽空,塵土滾滾,十萬大軍向瓦梁壘席卷而來。
當元兵衝到瓦梁壘時,隻見壘牆高聳,其上無一兵一卒,更是興奮不已,直接向壘牆蜂擁而來,要一舉破壘。
哪知,才到牆下,突聞得牆內鼓聲震天,牆頭冒出無數戰士。但見他們個個手持標槍,向衝鋒而來的元兵投去。因距離不遠,投槍命中率極高。但聞得慘聲連連,第一批元兵紛紛中槍倒下。看到前頭戰友個個丟掉兵器,雙手握著穿胸而過的標槍仰天倒下,叫聲不絕,後排士兵們握槍之手還沒有鬆開,就知道中了埋伏,紛紛掉頭逃跑。
壘牆內又一批士兵站出,個個張弓搭箭,向後退的士兵射去。但見箭如飛蝗,又一批元兵中箭倒下。元兵這才知道自己碰上了勁敵。
脫脫下令,在壘前駐紮部隊,等待戰機。他認為,瓦梁壘彈丸之地,數萬紅巾軍擠在裏麵,不用幾天糧草就會耗盡,到時餓也會餓死他們。隻要自己有足夠的耐心,這場勝利一定是屬於他們的。
哪知,雙方對峙了幾天,壘中毫無缺糧的跡象。脫脫親自到前線去看。但見壘門大開,裏麵大街筆直,並沒有看到一兵一卒。隻見街邊的房子也都開著門,門前站著很多婦女。這些婦女一邊做著家務,一邊聊天。
副官道:“丞相,看來紅巾軍已經毫無防備了,咱殺進去吧。”
脫脫沉吟良久,道:“此股紅巾軍非同小可,其統帥深諳兵法,壘中如此,定有埋伏。我軍若貿然殺進,隻怕凶多吉少。還是先回營計議。”
脫脫回到營中,派探子到滁州偵察。不久,探子回報:“滁州已傾盡全力來救六合,帶兵統帥叫朱元璋。目前滁州空虛。”
脫脫大喜。他此前也知滁州紅巾軍是硬骨頭,所以決定先拿下六合,斷絕滁州外援,然後以優勢兵力圍而破之。哪知,朱元璋居然敢以劣勢之兵出戰。通過這次交手,他知道,朱元璋確實是個厲害的對手,要是跟他在這裏對壘下去,即使獲得勝利,也會付出巨大代價。倒不如先撇開朱元璋,乘虛拿下滁州。脫脫計議已定,立即下令部隊,不理瓦梁壘,全軍向滁州狂奔。
耿再成看到元兵突然後撤,立即跑到李七六家,向朱元璋報告:“元兵已經撤了。咱可以出擊,大砍他們一把了。”
朱元璋急忙跑了出來,到壘門前一看,果然看到元兵如潮水般後撤,道:“他們真撤了。”
耿再成道:“打吧。衝出去,肯定可以砍很多元兵。”
朱元璋正要下令,突然轉過頭來,對耿再成道:“元兵為什麼要撤?他們被打敗了嗎?”
耿再成道:“沒有啊。這幾天都在這裏對峙著,連一場小仗也沒開打啊。”
朱元璋略一沉吟,道:“脫脫是大元的丞相,不是飯桶啊。這些年來,隻有他把紅巾軍痛打了幾次,連張士誠都被他狠狠地收拾了一把。他此次圍六合,其實是想剪掉咱們的外逃之路。他兵力比咱們多,好容易圍住咱們的主力部隊,正好把咱圍死在這裏,哪能仗還沒打就輕易撤走呢?要是你,你能毫無理由地撤嗎?”
耿再成道:“我當然不會撤。他是不是有什麼詭計?”
朱元璋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詭計。把馬牽來,咱上到山上去,看看他們往哪個方向撤。”
親兵把馬牽了過來,朱元璋和耿再成翻身上馬,帶著李七六從壘門出來,鞭子在馬背上一抽,三匹快馬便飛也似的朝前頭那座山上急馳而去。
三人上了山頭,但見元兵前鋒大旗飄飄,秩序井然,並沒有回營,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耿再成道:“他們要去哪裏啊?”
朱元璋一看,不由驚呼起來:“他們的目標是滁州!脫脫果然不是易與之輩。”
耿再成道:“現在滁州沒兵啊,滁陽王一看這麼多元兵過去,隻怕,隻怕……”
朱元璋比耿再成更了解郭子興。現在城中雖然也有徐達一幹人等,可手上無兵,你再怎麼會打,也是打不起啊。可現在元兵在前,他們哪能趕在元兵前麵呢?朱元璋的腦門冒出了汗珠。
滁州要是給脫脫拿下,他們這支部隊也就無家可歸了。以前,他當乞丐時,也是時時刻刻都無家可歸。可那時的無家可歸,等於是四海為家,現在若是無家可歸,那可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
想到此,他咬著牙,狠狠地罵了一句。但罵完了,還得想辦法。此時,他的眼前,元兵如流,正向無比脆弱的滁州滾滾而去。他所立的山頭,微風輕吹,耿再成和李七六怔怔地望著他。他的麵部肌肉越來越收緊,握著馬鞭的手青筋暴出,並且有些顫抖。
許久,他轉過頭來,帶著一副冷峻的表情對李七六道:“還有沒有一條便道可以通往滁州?”
李七六道:“有。但全是山路。”
朱元璋道:“回去。”三人縱馬下山,回到瓦梁壘。朱元璋叫耿再成:“你立即傳令,部隊緊急集合,跟李七六從便道回滁州。”耿再成說聲“得令!”便跑了下去。隻片刻,瓦梁壘內便人聲嘈雜,士兵們都紛紛跑到壘門前。
朱元璋對李七六道:“咱們立刻出發,一定要搶在元兵前麵。”
兩人跑在隊伍前麵,向山裏進發。這是一次艱苦的行軍。這條山路隻有一些獵戶偶爾在行走,荊棘叢生,崎嶇不平。朱元璋和李七六的手臂和腿腳都被劃得鮮血淋漓,士兵們更是一不小心就栽倒在地。但朱元璋卻一刻也不停留,隻是咬著牙不斷地前進。
到第二天黎明,朱元璋衝出一個坳口,放眼過去,隻見前麵一片開闊地,開闊地的盡頭有一道城牆,城頭上旗幟鮮明。朱元璋叫道:“是滁州城!”那大旗上仍然是“郭”字。
朱元璋用被荊棘劃得鮮血直流的手抹了一把臉,轉頭看了看正拚命爬上山坳的士兵們,雙目濕潤。
耿再成跑了上來,道:“元狗們還沒有到,咱們勝利了。趕快進城吧。”
朱元璋抓起一片大樹葉,抹了抹手上的血跡,咬著牙道:“咱們還沒有勝利。如果咱們現在進城,脫脫再把咱們包圍,同樣會把咱們困死在裏麵。”
耿再成道:“那咱不是跑來送死嗎?”
朱元璋把那片被他揉爛了的葉子一丟,道:“咱們到那邊去。”
朱元璋的部隊並沒有進城,而是向城東的山頭上行軍——那裏是元兵的必經之路。他來到一座山坳上,看了一下地勢,道:“好,咱就在這裏埋伏。趕緊做好工事,元兵馬上就要到了。”
耿再成一看,這是個大山穀,四麵全是大山,一條小路從東向西,在半山腰上蜿蜒曲折,寬僅容腳,道旁都是陡峭懸崖,古樹參天。更妙的是,從東邊的大路往這來,得爬兩裏長的山路才能上到山坳。隻要在這個坳口一堵,元兵就是有百萬大軍,也是無可奈何。實在是一個伏擊的好地方!
脫脫還在行軍路上,前方的探子回報:“已到滁州東的山腳下。山道艱險,請丞相定奪。”
脫脫急馳而來,望著古樹森森的大山,隻見一條石徑蜿蜒而上。他心想,誰要是扼住山頭,你就是有再多的兵力也是攻不上去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指的就是這樣的地理環境。
脫脫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我怎麼不事先派人偵察一下?換個方向多好啊!”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再次把目光對著山頭,緩緩地掃描一遍,山上風吹草動,似乎一個動物也沒有。他又想:“山上應該不會有人把守。我這次決策果斷,行軍神速,出人意表,滁州方麵應該沒有察覺。戰爭本來就是冒險的,隻有出奇,才能製勝。我看,紅巾軍裏除了朱元璋還算是個人物外,也再沒什麼人了。而現在朱元璋還在瓦梁壘那裏玩誘敵深入呢,他即使知道了我的計謀,現在也趕不上了。除非他真的有翅膀。”脫脫這麼一想,立即臉色紅潤起來,將手中的馬鞭一揚,下令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