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龍灣之戰(1 / 3)

應天府,朱元璋的官邸。朱元璋站在案邊,麵色陰沉。案前站著他帳下所有的謀士,新來的和資深的,也跟朱元璋一樣,個個沉著臉。

朱元璋的案上放著一大堆急報,都是從太平方向發來的。先是太平告急,下麵署名的是他的養子朱文遜;接著是太平失守,朱文遜與花雲都已遇難;再然後是陳友諒殺了徐壽輝,把“天完”改成“漢”,他自己當了漢的皇帝。大家都知道,陳友諒的下一步就是殺向應天。

所有的人都知道,現在陳友諒勢大無比。他們把敵我雙方的力量進行了一次全麵對比,都認為,如果迎擊陳友諒,結果必敗無疑。甚至連當初最賣力動員朱元璋東來、拿下金陵的馮國用,這時也不敢硬氣了。在一片逃跑的意見聲中,他沉默不語,隻是滿臉汗水地站在那裏。朱元璋看著馮國用,希望他能提出一個反對意見來。

朱元璋知道,自己剛剛跟張士誠對打,雙方都消耗了很大的力量,現在還沒恢複過來,而陳友諒又直逼而來,且速度快得驚人,可以說自己現在是四麵受敵人。如果從應天退走,他還能卷土重來嗎?隻怕他才一出應天,四麵強敵就會咆哮殺來,把他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他看了看眼前這群謀士,不由心裏暗道:“看來你們都已經打好了包袱,現在隻要我一拍板,便逃得比兔子還快。而且,不少人隻怕已經做好了投靠新主的準備。老子完了,他們的新生活就開始了。”朱元璋這麼一想,便氣得咬牙切齒。他知道隻要一決定棄城而去,他的後果將十分的慘——那時,他的結果就是逃向滁州,然後又逃到濠州,最後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人家一錘打死。

可他現在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他隻是來來去去地看著手下這些高參,心頭惱火,可又沒有辦法。他希望他們能給他想出一個辦法來。

這時他的手心握得緊緊的,拳頭中已經汗水淋漓,幾乎就要透出指縫。他那黯淡的目光慢鏡頭似的向這些謀士群中掃射。驀然,他看到了一道目光,一道冷靜的目光。朱元璋不由心頭一震,眼裏光芒大盛,立即鎖定了這道目光。他心頭激動不已,聲音有點發顫,道:“伯溫先生,你有何高見?”

那位目光冷靜的人叫劉基,字伯溫。他本來是江浙名士,曾在至順年間中過進士,博學多才,據說天文地理無所不精,曾被譽為“江南第一名士”,認識他的人都把他比成諸葛亮。他也曾當過元朝的命官,可是並不得誌,多次向他的上級領導出謀劃策,都不被采納。他知道自己在元朝是混不下去了,於是就辭了職,回家當起了專業名士。

胡大海奉命攻下處州時,聽到劉基的名字,覺得這是個人才,就跑過去請他出山。可是劉基一看隻是胡大海這個大老粗來請,便一口回絕了。胡大海雖然是個粗人,可卻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並沒有因此而怪罪劉基,而是派人向朱元璋彙報,請朱元璋委托自己代為邀請。哪知,劉基仍然不動。

朱元璋比胡大海更知道人才的重要性,而且他比胡大海更知道劉基的才華。當年,李善長剛投奔他,向他推薦了宋濂,然後狠狠地把宋濂誇了一番,說他是天下第一大才子。可宋濂卻擺擺手道:“我算什麼,我的朋友劉基比我強多了。”從那時起,朱元璋就記住了宋濂這句話。這時聽說胡大海找到了劉基,他當然很高興。可哪知,劉基卻不像宋濂那麼好請。看來胡大海那樣的粗人,劉基是不放在眼裏的。他拍了一下腦門,暗道:“得派另一個人去了。”可派誰呢?孫炎!

孫炎的形象並不很賞心悅目,臉色很黑,而且腿還有毛病,走路跛得很明顯。可這哥們兒的口才極好,如果進行全軍辯論大賽,他肯定穩拿頭籌。

朱元璋派人把孫炎叫來。不一會兒,孫炎就一拐一瘸地來了。他才到門口,就大聲道:“孫炎拜見元帥!”

朱元璋抬頭一看,笑著道:“有個事需要你走一趟。”

孫炎道:“請元帥下令。”

朱元璋道:“現在我讓你去當處州總管。不過,你的任務是把劉基請來。”

孫炎一聽,這還不好辦?當即答應。

孫炎立即趕到處州,派人帶著禮品再去找劉基,然後在家等劉基前來。哪知,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問:“劉基呢?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

那人道:“劉基不來,他隻讓我帶這東西回來交給你。”

“什麼東西?”

那人把一個布包遞給孫炎。

孫炎打開一看,卻是一把寶劍!麵對著青光閃閃的寶劍,孫炎氣得黑臉左右歪了好一陣,然後大罵:“好你個劉基,欺負老子到這個地步。胡大海去請你,你隻是不動身;老子請你,你居然用寶劍回應。”

可他發過脾氣之後,又把麵部肌肉調回原位,然後用手摸著那張黑臉,緊咬著嘴,想:“主公叫我一定把劉基請到。要是請不到,不完成任務,回去就不好交差了。”

於是他又寫了一封信,意思是說,劉先生的這把家傳寶劍,我實在受不起,現在還給劉先生,請劉先生自己帶著它,獻給明主,讓明主用它來斬殺不聽命令的人。而且他還在信後寫了一首詩:

集中寶劍光耿耿,佩之可以當一龍。

隻是陰山太古雪,為誰潔此青芙蓉?

明珠為寶錦為帶,三尺枯蛟出冰海。

自從虎革裹幹戈,飛入芒碭育光彩。

青田劉郎漢諸孫,傳家唯有此物存。

匣中千年睡不醒,白帝血染桃花痕。

山童神全眼如日,時見蜿蜒走虛室。

我逢龍精不敢彈,正氣直貫青田寒。

還君持之獻明主,若歲大旱為霖雨。

劉基接到信一讀,第一感受就是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再不過去自己就會被這個黑臉詩人砍了,於是隻得卷起包袱,去向朱元璋報到。

當然,劉基很要臉,他打好了包袱要走的時候,並沒有對朋友們說是受了威脅才出去的,而是發表了一個宣言,道:“十年前,我遊曆西湖時,發現西北有異雲,當時就說那是天子氣,十年之後當應在金陵。現在朱元璋果然占領金陵,開創朱氏基業,禮賢下士,我當順天應人,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成功,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並沒有到處州去見那個黑臉孫炎,而是直接跑到金陵。朱元璋跟他一聊,覺得很過癮,比李善長他們更對脾氣。李善長做後勤總管,那是可以堪比蕭何的,可談到軍事,就沒辦法接上話頭了;徐達很能打仗,但也是戰場上的人才,不是掌控全局的人物。算起來,李善長是蕭何,徐達是韓信,這個劉基才是張良。

劉基到了朱元璋陣營後,除了整天跟朱元璋聊天外,在其他同事麵前一直不怎麼開口,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一點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時在大家都拚著老命發表退出金陵、避開陳友諒鋒芒的言論時,他仍然不出聲,隻是冷靜地站在那裏,跟現場其他人的表情一點不和諧,好像這些事跟他無關一樣。

當大家聽到朱元璋請劉基發表高見時,便都把目光投向了這位“好好先生”。隻見劉基站了起來,用他那冷靜的目光把大家掃了一遍,突然大聲道:“主張棄城者,當斬!”

大家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哥們兒沒有發狂吧?好。那你說說你的見解。不棄城,如何抵擋陳友諒?

劉基緩緩道:“現在應天北有元兵,東南有張士誠,西北是陳友諒,幾股勢力已經把咱們包圍得緊緊的,試問還有何路可退?能一退就萬事大吉嗎?各位以為,退下去之後,就可以欺負一下張士誠,然後再掉頭跟陳友諒決戰?如果真的這麼想,那麼這可真是萬劫不複的想法。試問,棄守金陵將意味什麼?就是潰退,就是戰敗,軍心、民心還能穩嗎?隻怕在座的,不少人已在心裏另有打算,遑論其他人了?若真的棄城,恐怕還沒出得城門,大家就抱頭鼠竄了,還談什麼去打張士誠?不讓張士誠一把殲滅就萬幸了。所以,隻有跟陳友諒在此決戰。”

那些人都咬著牙看著他。陶安問:“如何決戰?”

劉基一字一頓地道:“陳友諒確實勢力強大,可他也不是沒有弱點。此人心狠手毒,又十分驕橫,拿下太平之後,並沒有抓住戰機,立即赴向金陵,而是先解決了徐壽輝,自己忙著當皇帝,算是把戰機誤了一次。雖然這次戰機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咱們與他們的力量對比仍然沒有什麼變化,但卻讓我看出了他的驕橫心態。這個心態是致命的弱點,咱們完全可以利用他的這個弱點,誘敵深入,然後設伏破敵。我看打敗陳友諒不過舉手之勞。再言棄城者,都是懷有不臣之心的,請主公殺無赦!”

朱元璋一聽,頓時覺得勇氣百倍,站了起來,雙手相擊,沉聲道:“誓與陳友諒決一死戰!敢言棄城者,斬!”

眾人一聽,知道朱元璋這次是真的要死戰到底了,個個臉色刷白,再也不敢言半個“退”字。

朱元璋坐了下來,道:“大家商議一下,如何應敵。”

眾人在棄城逃跑無望的情況下,隻得又把心思轉移到決戰上來。這些人雖然個個在強敵到來之際萬念俱灰,覺得前麵隻有死路一條,可一逼到這個地步,便都又挖空心思,想著迎敵的辦法。

陶安道:“主公,依我看,金陵城池堅固,盡可死守,待陳賊兵老,便可一舉破之。”

葉不琛道:“此法其實跟等死無異。還是做好準備,等敵人一到城下,便迎頭痛擊。陳友諒以為我們怯,不敢出戰,可我們就是要全力出擊。此可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可大破陳賊。”

馮國用道:“不如在陳友諒大軍未到之時,突然攻擊太平。如果拿下太平,陳友諒看到我軍銳不可當,一定會心生怯意,不敢前進。”

其他人都在這三個辦法之間選擇站隊。朱元璋則搖搖頭,道:“此三計都還不錯,隻是都對付不了陳友諒。進攻太平,根本不可取。太平城池堅固,易守難攻,短時間內不易拿下,到時屯兵堅攻之下,定會被陳友諒大破。即使咱們能僥幸攻破,可咱們能守得住嗎?反而弄得兵疲師老,難以應付了。而出城決戰,同樣要不得。咱們部隊本來就不多,放著堅城不守,則堅城無用;貿然與敵決戰於城外,若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此法仍然不是良方。如果什麼也不做,隻是在城頭死守,又能守得住多久?所以說,這三個辦法,雖然都還不錯,但都不是絕處逢生的好辦法。我們必須想到一個既能守住金陵,又能打敗陳友諒的辦法。要讓我們在決戰之後,不是精疲力竭,奄奄一息;而是精神大振,更加興旺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