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很多指導社交禮儀的書,教我們打招呼、握手、用刀叉、碰杯的禮儀細節。其實這些隻是外在的規矩,真正謙遜有禮的人,首先是有恭敬的心。
在降生之初,每個人的心都差不多,但隨著成長、成熟,就逐漸分出大小了。心是要不斷滋養的,養大這顆心,就能包容萬種境界;心量小的人,碰上一點小事,心裏就會不舒服,甚至出毛病。
有一個小和尚問:“師父,你老說心大心小,這人心的大小到底能有多大差別呢?”
師父說:“你把眼睛閉上,用你的心給我造一座城池。”
小和尚閉上眼睛,一邊想一邊說:“高高的城牆,深深的護城河,城裏亭台樓閣、花草樹木……”
他講了好久才講完,師父說:“再用你的心給我造一根毫毛。”
小和尚又用心去想象了一根細細的、顫巍巍的毫毛,說:“我也造好了。”
師父就問他:“剛才你造了那麼大一座城池,都是用自己的心造的嗎?”
小和尚說:“當然了,沒有別人跟我說話,也沒有人提醒我,那座城池都是從我心裏造起來的。”
師父又問:“你剛才造了那麼細小的一根毫毛,用的是全部的心嗎?”
小和尚說:“當然了,我全心全意造這根毫毛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分心想別的。”
什麼叫心大?什麼叫心小?看你把心放在多大的事上。
不斷地滋養自己的心,那就是天地宇宙之心;不去滋養的話,這顆心是會得病的。疾病的“疾”字,《說文解字》解釋為“病也”,它也是一種病。“疾”是病字頭下麵加一個“矢”,矢就是一支箭,這個字形就像一個人的腋下中箭。所以,小傷叫作“疾”,重了以後叫作“病”。
病字頭的這個字“疒”讀作nè,《說文解字》解釋為:“倚也,人有疾病,象倚著之形。”其甲骨文字形就像一個人臥倒在床上,隻不過是把床給立起來了。一個人病的時候還會大汗淋漓,就是這樣形成了這個病字頭。
再來看“病”字,《說文解字》說:“疾加也。”原來的小疾更嚴重了,這才是有病了,痛得深了,才真正引起了注意。文章寫得不通順、有語病,“語病”就是從這裏引申過來的。病在心裏,那就是一個人最擔心的事。《論語·衛靈公》中有這樣一句話:“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君子隻會擔心自己沒能力,不會擔心別人不了解、賞識自己。其實,有很多人都很在乎別人的看法,被各種各樣的看法左右著:為什麼不了解我呢?為什麼冤枉我呢?為什麼搬弄我的是非呢?孔子告訴我們,如果你真有能耐、真有本事,如果你光明磊落、了解自我,別人對你有再大的誤會、誤解,都不會成為你心裏的掛礙。所以,以什麼為病,就是心裏的一個判斷。
疾病多為身體上的疼痛,是生理感受,但一些病字頭的字後來也轉化成了心理感受,比如痛、癢,都有這樣的轉化過程。痛擊、痛改前非,這兩個詞中的“痛”字是用來形容程度和決心的。“癢”字最初是指身上癢癢,但是逐漸發展到手癢癢,說得文雅一點叫“技癢”,因為對某件事擅長,看著別人做,就會技癢。對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東西,就會心裏癢癢。
其實,這些從病字頭的字,都可以用來表達內心的感受。人心中的感受百轉千回,有很多細微差別,前提是心得養,還得養得明明白白。心要是養不明白的話,就會生病。星雲大師曾經對我說:“知識是個好東西,但如果隻知道學知識而不動腦子,那就像好東西吃多了也會消化不良,知識學多了而消化不良也要生病的,這就是癡迷的‘癡’。這世界上的癡男怨女,往往是書念多了沒想明白的人,才會癡纏爛打,才會癡迷不悟。”
中國人對內心人格的滋養有很多外在的習慣,比如佩玉、養玉。自古以來,男子身上就有佩戴玉石的習慣。《禮記·玉藻》雲:“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如果沒有特殊原因,身上的佩玉不會摘下來,這並非因為玉珍貴,而是以玉來象征君子的德行。
“王”字作為偏旁時叫“斜玉旁”。《說文解字》上講:“王,天下所歸往也。”為什麼“王”字是三橫一豎呢?按董仲舒的說法:“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能把天地人貫通的人就是王者,所以過去的皇帝叫作“天子”。孔子也曾經說:“一貫三為王。”
再來看“玉”字,《說文解字》解釋為“石之美”,那些漂亮的石頭就叫玉。其甲骨文字形,就是用繩子串起來的一小串寶石。玉石之美,契合中國古人的道德和情趣。所以,“玉”字經常用來形容美好,形容美食的有鍾鼓撰玉、錦衣玉食,形容美酒的有玉液瓊漿,促成好事叫玉成好事,女孩子的漂亮照片叫玉照,生病了叫玉體欠安。大家都知道,《紅樓夢》又名《石頭記》,黛玉,即是玉石的良緣,這個起因是多麼雋永啊!
中國人在思念中、感懷中,都常常用到這個“玉”字,《詩經·小戎》中寫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我所想念的那個人,他的性格溫潤就如同一塊玉。古文中多以玉來形容男子的美,光而不耀,有著溫潤人格;以珍珠來形容女子,不是鑽石那種耀眼的光芒,而是內在飽含著溫潤的光彩。
《禮記·聘義》中寫道:“夫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判,義也;垂之如隊,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這段話是孔子說的,他認為,玉的溫潤光澤如君子的仁愛之心;堅硬而有細密的紋理如君子的智慧;廉而不貴,碎裂的玉石雖有棱角卻不會傷人,如君子之義;垂掛的時候如同要跌下來一樣,如同君子的守禮;敲擊時,玉聲清脆悠揚,最後又戛然而止,就像動聽的音樂;玉的溫潤美麗不會掩蓋其缺點,它的瑕疵斑點也不會掩蓋其優點,如君子的忠誠,光明磊落;玉的光彩晶瑩從各個角度看都是表裏如一,就如君子的言而有信;產玉之地,天上氣如白虹,與天相應;山川草木豐美,與地相通;朝聘之時,玉石所製的圭璋可作為禮物,不假借他物而自然合乎禮,就如君子之德;天下無不以美玉為貴,就像對道德的敬重一樣。由是觀之,玉的品質和君子的品德是一致的。
《詩經·鄭風·子衿》中寫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我想念著你的佩玉,難道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主動前來?女子的想念往往是拴在意中人身上的那塊圓圓的佩玉。《詩經·衛風·木瓜》說得更好: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木瓜、木桃、木李是三種水果,而瓊琚、瓊瑤、瓊玖都是指美玉。你贈我水果,我回贈給你美玉,不是要報答你,而是向你表達我的心如同美玉一樣,願意和你永相好。這是一份對美好感情的珍視。
很多跟玉相關的字,既是對品德的寄托,也是對內心的滋養。比如“玩弄”這兩個字,都從玉,而且是互訓的。“玩,弄也,從玉元聲。”“弄”字的小篆字體,上麵有一塊玉,下麵有兩隻手,雙手持玉即為“弄”。古代的家庭裏生男孩子叫“弄璋之喜”,生女孩子叫“弄瓦之喜”,璋是上好的玉石,瓦是紡車上的零件,可以看出古代的重男輕女的思想。
斜玉旁還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字,就是治理的“理”字。因為玉沒有被雕琢時叫作“璞玉”,就是包著石皮的玉。工匠雕琢璞玉的時候,首先要順著玉的紋理小心翼翼地把外表的石皮剖開,細心地剝出一塊美玉,這個過程叫作“理”。《說文解字》中說:“理,治玉也。”後來從理玉引申出來治理、管理的含義,其實都是指按照規則來進行。對玉石的加工,第一步是“理”,第二步就是“琢”,細細地雕琢出造型、花紋。所以,“琢”比“理”要更精細一些。《三字經》中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玉石不經過精細雕琢,就不會成為精美的器物;人不學習,就不會成才。
心靈擁有強大的力量,無論科學技術多麼發達,無論物質條件多麼富足,內心的精神力量都不可被忽略。在我們的性情中,在我們的思想中,在我們每時每刻的生活中,這顆心可不能丟。忘記就是一種丟失,這個“忘”字,亡心為忘,心不在的時候,就說明忘了。“亡”和“心”還有另外一個造字組合,即豎心旁加“亡”,就是忙碌的“忙”。在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特別忙,忙著忙著就會忘記很多事,忘了父母的生日,忘了孩子的家長會,忘了對自己進行充電……忙的都是那些工作的事情、掙錢的事情,這些當然都很重要,但我們應該想一想,忙忘了的那些事,真的就不重要嗎?
我們還能不能找回自己的這顆心?我的體會是:人可以忙,但不要忘,隻要這顆心一直在,就可以做到忙而不忘。
“注釋1”方苞是清代著名文學家,桐城派創始人。康熙五十年,他因戴名世《南山集》案牽連入獄。《獄中雜記》,記述了他在刑部獄中的所見所聞所感。
“注釋2”“孔孟朱王”,即儒學創始人孔子、儒學集大成者孟子、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心學集大成者王陽明。
“注釋3”《廣韻》,全稱《大宋重修廣韻》,是北宋時期陳彭年、丘雍等奉旨編修的一部韻書,是以詩歌的用韻對漢字進行分類的字典。峰息心就是把心思平和下去。
“注釋4”《論語集注》,是南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宋代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對《論語》所做的注解。朱熹耗費多年心血為四書作注解,有《大學章句》、《中庸章句》、《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即《四書章句集注》,是儒家文化史上的一個裏程碑,也較為係統地反映了他的理學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