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道直行(1 / 3)

大道直行,我們走回中國人的根本,就會看見,道德其實跟道路是相關的。走在頭腦決定的正道上,用眼睛不斷地審視。端正的品德,由心到眼,決定了我們的腳步。順著這樣的路走下去,我們才能真正走向通達。

在古文字裏,有些字的通假用法很有意思,比如說道路的“道”跟道理的“道”,就是同一個“道”。人用腳去走,那就是條道路;用腦子去走,也許就是個道理。那麼,不妨就讓我們循著先人的腳印,回到最初道路與道理的那個相交點,去看一看古人的智慧。

道路是用來行走的,人生的路也是用來行走的,走著走著,就有了正路、邪路,有了對、錯,有了是、非。“行不行”是很多人的口頭語,這個“行不行”就是跟走路相關的。

“行”,其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都是一個十字路口。人站在十字路口上,不知道往何方去,在這種徘徊猶豫中,就會想走哪條路呢?這條路行不行呢?這個“行”字本音是讀háng,意思是指大道。《詩經·周南·卷耳》裏麵有這麼一句:“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女子在田裏采著卷耳菜,采來采去不滿筐,心裏頭就開始想念遠方的丈夫了,就幹脆把筐放在了路邊。其實,比如行伍、一行字等,這個háng的字音一直在用。

李白在《行路難》“注釋1”中慨歎:“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在十字路口,人徘徊而不如何往。不論如何徘徊,最終還是要選一條路走下去。在長長的路途中走著,就叫“進行”,再引申開,一件事情有它的可行性,行得通還是行不通,辦事的時候有執行力的問題。這個“行”字,就如同《古詩十九首》“注釋2”裏的“行行重行行”,走啊走啊,道路就是在行走中開辟出來的。中國有一條特別長遠的道路,大漢的時候就一直通到地中海邊,就是漫漫的絲綢之路。其實在那麼遠的路上,很多人都是一步一步行走過來的。

“行”字左邊是雙立人旁,太多與行走相關的字都有這個部首。比如徒步的“徒”字,雙立人加一個“走”,表示艱辛,也表示了一種驕傲,因為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人的雙腳。用自己的腳走在路上,不依憑任何交通工具,這就是徒步。今天的各種交通工具空前發達,但還是會有很多人結成組織,去徒步旅行。因為什麼都不依憑,所以“徒”字又引申出來就是白費力氣的含義,比如“徒勞無功”,就在那白辛苦一場,沒有取得任何結果。一個家裏麵沒有什麼家具擺設,叫作“家徒四壁”,隻有四麵白牆。

小的時候我們辨別字形時,“徒”最容易和遷徙的“徙”字搞混。“徙”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就是兩隻腳對在一起,它也是雙腳的行走。“徒步”和“遷徙”的區別是什麼呢?徒步可能是一個人,但遷徙更多地用於整個部落。北方的先民,他們逐漸走出山林,離開狩獵生活,逐步走向了遊牧的生活方式,而後又從遊牧的生活中停駐到一個個城邑。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遷徙的部落,都徒步走過了千山萬水。在那個時候,“徒”和“徙”這兩個字連接在一起的。回到當下,今天的我們也會思考,與古人相比,我們的能力究竟是更強了,還是更弱了?我們可以依憑的技術和工具都更發達了,但卻不如祖先那麼能走路了。憑著自己的雙腳去走過漫漫征途,這一定是很強大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一群人走著走著,就會分出先後,“後”的甲骨文字,就是在道路行走時,有些人的腳上因為纏著繩索,被別人牽製而落後的人。在遠古時期的遷徙行走中,有受拘束的人,有被管製的人,有被牽著拉著走的人,所以這個“後”字就是前後的落差。由此引申出來,就有了落後、後進、爭先恐後這些詞彙。

人追求一時的速度,就會欲速則不達。怎樣保持著恒定的速度,這就是行走中的學問。

——於丹心語

除了雙立人旁,還有一個偏旁部首跟行走有關,就是“辵”。《說文解字》中說:“辵,乍行乍止也。”走一走,停一停,就是乍行乍止。這個偏旁後來演化成了兩個不同的偏旁,一個是走字旁,比如趨勢的“趨”、追趕的“趕”就是走字旁,另外一個就是走之旁——辶。

走之旁是使用比例很高的一個部首。比如“達”字,其本義是指一條特別通暢的大道,“行不相遇也”為“達”,這路寬到大家對向而行都看不到對方。有句話叫“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樣的路才叫作“達”。《爾雅·釋宮》中說:“一達謂之道路,二達謂之歧旁,三達謂之劇旁,四達謂之衢。”“一達”指通往一個方向,“二達”指沒有岔路,“三達”指丁字路口,“四達”指兩條路十字交叉,“通衢大道”就是從這裏來的。

什麼叫“發達”?就是希望人生的路能夠越走越寬闊。儒家有“己欲達而達人”,要想自己的路走得順暢,也要讓別人的路走得順暢,大家都走得順暢,那就是通衢大道了。行走本身不是目的,而是為了到達一個目標。所以這個“達”字,後來就引申出到達之義。《論語》中有“欲速則不達”,做任何事情都不要過分追求速度,越想著加速,反而不能盡快抵達目標。這個道理在道家的思想裏也有體現,《老子》第二十四章中說:“企者不立,跨者不行。”這是行走中得來的經驗,踮起腳尖想要站得高,反而站不住;邁起大步想要前進得快,反而不能遠行。“企”,《說文解字》解釋為“舉踵也”,就是踮著腳尖。企鵝走路時搖搖擺擺的樣子就像是在踮著腳尖,所以中國人給它命名為“企鵝”。企圖,就是踮著腳尖、伸著脖子去拿一個東西。你踮著腳尖,看著是站得高了,但長久地踮著腳尖,你就會站不穩,這叫“企者不立”。跨大步的時候,是比小碎步邁得遠,但卻不能持久,最終還是不如小步快走效果好。所以,人追求一時的速度,就會欲速則不達。怎樣保持著恒定的速度,這就是行走中的學問。

“逆”字也是走之旁,其原意是“迎也”,迎候一個人,你跟他是麵對麵的,是相反的方向,所以,“逆”字後來逐漸衍生與順相對的意思,不順為“逆”。人生有兩種狀態,一個是順境,一個是逆境。《孔子家語》“注釋3”裏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人有時候聽到的不會全是讚美、誇獎,那些不怎麼順耳的勸誡、忠告反而有利於改進你的言行,促使你有更大的進步。這幾年從網絡上流行開一個新詞——逆襲,就是指一個原來不起眼的人,在並不順達的環境中,突然之間出乎意料地成功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人在逆境中如果不能向前進,那就意味著在退步了。當你的參照物都在往前走的時候,你走得慢就是退步,更不要說止步不前了。

再來看“進”字,其繁體字“進”,是走之加一個“佳”;小篆字體是左“走”右“佳”。在古文字中,“鳥”是指長尾巴的禽類,“佳”是指短尾巴的禽類。那麼,“進”就是奔跑著去追趕短尾鳥禽。短尾禽類一般都跑得比較快,那麼,你能追得上就叫“進”。人要不斷地進步才能趕上潮流,趕上時代的腳步,趕上別人的腳步。這個“趕”字,《說文解字》解釋為“舉尾走也”,是指獸類翹起尾巴奔跑。“進步”跟“趕上”本來就是關聯的,怎麼敢輕易停下呢?所以,奔赴的“赴”字,它是奔跑的本義,是要用腳去走的。

超越的“超”,本義是指跳躍,隻有跳起來才能夠超越別人。起立的“起”字,“能立也”為“起”。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裏說:“起本發步之稱,引申之訓為立。”也就是說,光站立起來還不夠,“起”是為了“發步”,是為了往前邁大步走。賽跑時,選手們跪在起跑線上等發令槍響,並不僅僅是為了直起身來,而為了在發令之後的第一時間搶跑出去。

在人生這條路上,拚的不是腳力,而是心力。它並不是外人給你修建的可以通達的一個途徑,而是要你自己去探索的是非對錯的選擇。

——於丹心語

追趕、超越這些詞都是讓自己發力的。你內心的能量越強大,你的腿就能奔跑多遠。在人生這條路上,拚的不是腳力,而是心力。它並不是外人給你修建的可以通達的一個途徑,而是要你自己去探索的是非對錯的選擇。

人生一路向前,扔在後麵的日子,就如孔子所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個“逝”字也是走之旁,“往也”為逝,那些過往的、走遠了的,就是逝者。每當我們回憶起往昔的歲月,有一些人隻留下了遠遠的背影,在視線中越走越遠了。《老子》第二十五章雲:“大曰逝,逝日遠,遠曰反。”那些離開我們甚至離開這個世界的人,也不見得就一去不返了,遠去的會從反向折回來。《老子》第二十三章中說得好:“死而不亡者壽。”有一些人,他們的肉體生命隕落了,但其精神和所做的功業,會一直留在這個世界上。這些人逝去了,但他們會以新的方式,以一種精神的傳承,再回到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人在講述他們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