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道直行(2 / 3)

說到“講述”,可能大家會注意到一個問題:講述是嘴的活動,但“述”字卻是走之旁,這是為何呢?《說文解字》上講:“述,循也。”遵循叫作“述”,敘述某件事情的時候,不能杜撰,不能無中生有,要遵循著它原本的情況。現在有很多學者在做口述曆史的研究項目,那些主人公都是曆史的見證者,他們以個人的生命走過了一個動蕩的時代。講述其實就是遵循曆史的本來麵貌,遵循事件的本來麵貌,去把真相還原出來。

有些走之旁的字,我們很難一下子想到它的本初意思,比如製造的“造”字為什麼是走之旁呢?因為它的本義是“就也”,是到一個地方去。我們到某個地方見人就叫“造訪”,這其實是它的本義,後來逐漸引申出製造之義。一個人在某個專業領域一直學習鑽研,叫“不斷深造”,就是在這條路上越走越深了,越走學問越精研了。我們說某個人造詣很深,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造極”就是達到了那個最高點。

行走、行動時就會有速度上的快慢,於是也就有了形容速度的一些詞彙,比如迅速,這兩個字都是走之旁,也都是快走的意思。還有距離上的差別——遠近,還有與其他人碰麵的詞彙——遭遇、相遇、相逢,還有行走的狀態差別——迤邐而行、逡巡不前。這個巡邏的“巡”字,本義就是“視行也”,遠遠地去巡視。

走在路上,我們可以遇見很多風景,也可以遇見很多不測,心中的很多期待終於實現,也有一些事情猝不及防地就到了眼前,甚至就此改變了你的方向。我們到底該如何選擇要走的道路呢?

《說文解字》上講:“道,所行道也。”人所行走的那條路就叫作“道”,裏麵是首先的“首”,外麵是走之旁。從字形上來拆解,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想,究竟選擇哪條路才是正確的,這個判斷、選擇的時刻就叫作“道”。最後決定走哪條道,是由大腦決定的,所以,人是不是走正道,也是由大腦決定的。今天的道路建設得好了,到哪裏去都四通八達,可以坐汽車、坐火車,但不一定就能保證選對道路。在道路上,真正有決定權的還是人的頭腦,所以,用腳選的叫“道路”,用心選的就叫“道理”。為什麼《中庸》中說“道不遠人”?真正的天地大道離人很近,就看你能不能夠去選最正確的那條路。

“道”和指導的“導”,在古文字中是同源的。繁體的導,就是道路的“道”下麵加一個“寸”字。所以,人要想走正道,光靠自己的判斷還不夠,還要去選擇導師,所謂“古聖先賢”就是指導別人如何去選擇道路的。古代的文人一直有“為王者師”的抱負,屈原在《離騷》裏寫道:“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這裏的“道”其實就是“導”的本義,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屈原願意指導給楚懷王一條遵循古聖先賢的正確道路。屈原的人生為什麼後來會那麼失落呢?因為他給自己的人生定位,就是要為楚王引導大道的聖人,也就是說,他一直把自己視為王者師。他知道怎樣才能“遵道而得路”,知道明君要走的不是“捷徑以窘步”,而是通天大道。

“道”和“路”又有什麼關係呢?“道”是走之旁,是人所走的道路,而“路”字,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路”是從足字旁,要有人去走,這就是“路”的本義。“路”字的足字旁上麵的那個口,其實就是人的膝蓋,下半部分就是小腿和腳,這個字形從金文到小篆都是如此。

有腿和腳,人才能往前走,從字形上看,“走”字就是一個人擺著臂大步往前走的樣子。比“走”速度更快的是“奔”,“奔”字的字形,下半部分有三隻腳,“三”在古文中常用來表示“多”的意思,這麼多腳就是用來形容速度之快。在動畫片中,那些卡通形象跑得特別快時,看著就不是兩隻腳了,而是好多隻腳。

提起中國足球,好像不如歐美國家那麼發達,其實足球卻恰恰是中國人發明的。早在2300多年前的齊國,其都城臨淄就有人踢蹴鞠了。那個時候,我們的祖先就很會用自己的腳,所以,由“足”字引申出來的概念就有很多。親兄弟叫“手足”,手和足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足下”是對同輩、朋友的敬稱,司馬遷《報任安書》“注釋4”一開始寫的就是“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我願意在你的腳下,用以表達敬重之意。

人知道有不能走的地方,才能夠確保你能走的地方是通暢的;人有有所不為的堅持,才能保障你有所作為的那些原則。

——於丹心語

再來看“插足”這個詞,為什麼說第三者是插足呢?就是他的腳站在了兩人的中間。跟隨的“跟”,《說文解字》解釋為“足踵也”,就是腳後跟,“跟隨”就是你的腳尖跟著別人的腳後跟。屈原說“及前王之踵武也”,我願意跟著先人的足跡走。

小時候,老師帶同學們去人民英雄紀念碑參觀時會說,大家要跟隨先烈的腳印前進。其實,跟著腳印走,這不就是跟隨嗎?“跟進”也是這個意思。

蹩腳的“蹩”,把足字旁放在了底下,“踶也”,也作“跛也”,就是行走的時候一瘸一拐,行不正為“蹩”。所以要走正路,腳步穩健,走通衢大道,不能“行不由徑”,這樣你走的路就不會蹩腳。

其實要說對漢字的學習,從偏旁部首來入手的話,就會比較簡單易明。不管教外國人,還是教小孩子,都可以從偏旁開始。比如說,我們可以跟孩子玩個遊戲,看一看我們的腳都能做出什麼動作。隨著一個個的動作演示,跳、蹦、踢、跑、蹲、跨這些字就出來了;再抽象一點的,還有蹈、踏這些字。孩子做一個動作,大人就寫出這個動作的字。當你寫出來一係列字時,才發現足字旁的字,並不比提手旁的字少。

“直”為什麼重要,因為中國人的美政理想,跟從政者個人人格的正直是相關的,有正直的人格,才會有正直的能力。

——於丹心語

再來看舞蹈的“蹈”字,《毛詩序》中說:“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行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詩歌不足以表達的時候,就用慨歎、唱歌來表達,如果這些還不足以表達的話,就會手舞足蹈。舞蹈並不見得是專業舞者的事情,它隻是人們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而已。

意氣飛揚的時刻才會有“高蹈”這個詞,“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這是韓愈誇讚陳子昂的話。一個人要有怎樣的意氣才能去高蹈?陳子昂這樣的人,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槍然而涕下”的人,所以他的文章中才能夠有高蹈之勢。由此來看,人能不能夠用好自己的肢體,關鍵還是在於內心。

如果行走的時候力量不足,也有很多特別生動的形容詞,比如步履蹣跚,“蹣跚”二字也從足,就是走得東倒西歪的樣子。

一個人氣場很強大,就會有人擁護他,這些人就叫擁躉。這個“躉”字寫得多形象,萬足為躉,那麼多人圍繞在身邊,都向你跑來,這就叫躉,用今天的話講叫粉絲。明星的周圍都有大量粉絲,當然,現在不用腳跑了,用微博、微信跑,但這個本義就是從萬足而來。

有不同的路,也就有了路上的道理,也就有了人選擇的姿態。所以說,光會走路還不行,還得知道什麼是正路。《說文解字》上說:“正,是也,從止。”這個“正”字,上麵是一橫,下麵是一個“足”,這一橫表示止於此,其實就是一個標準。我們經常能看到禁止通行的指示牌,就是要禁足於此的意思。“正”字,按照今天的話講,就叫有規矩。人知道有不能走的地方,才能夠確保你能走的地方是通暢的;人有有所不為的堅持,才能保障你有所作為的那些原則。所以,“正”並不是路路暢通,而是有所停止、有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