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流下了眼淚。
他返身出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女人麵前,問女人:“下雨了?”
“沒有!”女人奇怪地擦了淚水。
“沒下雨,你擦什麼?是你下雨了,不是天!”
女人說:“你真是喝醉了,這麼多天,喝個不停。”
“我沒喝醉!”
“沒喝醉咋說我下雨了.我叉不是天。”
“我說你下雨就下雨!”他火了。
女人就不敢吭氣了,淚水叉湧出了她的眼眶。
他對女人說了聲:“別下雨了,”就俯身拉過女人身邊的小兒子,對小兒子說:“你想騎馬嗎?”
小兒子高興地說:“想騎,等我長到哥哥一樣大了,我就騎馬!”
“不要提你哥,你現在已經長大了,你是我的乖兒子,想騎馬的兒子都是乖兒子!”
“哥哥不是乖兒子嗎?”
“他不是!他不想騎馬不想種地也不想放牧還編謊話哄人。”
“哥哥編謊話了嗎?”
他歎了口氣,“不要提他,我現在就教你騎馬吧!”
他說著就抱起小兒子,要放到馬背上去。
女人攔住他:“兒子才六歲,你別胡來。”
他掙開女人:“我沒胡來,讓他騎吧,我把最好的棗紅馬送給fl'JL子了。”
他把小兒子抱過去放到了光背的棗紅馬背上。小兒子坐到了馬背上又有點怕,要下來,他用手按住,小兒子子掙紮著直喊母親,他火了,又不能對聽話的小兒子子發火,就左右看了看,突然跳起來,一點也不像喝醉了酒的樣子很敏捷地躍上了馬背,坐到兒子後麵,把兒子攬在懷裏。他兩腿一夾,棗紅馬像火似地躥出了馬圈,向草場衝去。
棗紅馬是第一次馱人,很不安分,在草場上左衝右突,幾次還想把背上的父子倆掀下來,可它碰上的是老騎手,目的達不到,就氣呼呼地喘著粗氣,往草場深處的峽穀跑去。
直到跑得累了,棗紅馬才在一處絕壁前停下,不停地打著響鼻。
他在馬背上感到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酒精把他浸泡得太久,他腦子還是迷迷糊糊的,他抬頭望了望天,說了句:“這天說變就變了,下這麼大雨,都淋濕了。”
小兒子說:“沒下雨呀,天上還有太陽呢。”
“下雨了,你看你身上也濕了。”
“我身上的是汗。”
“那我身上呢,我不會也是汗吧?”
“你是——流淚了,你是太人.爸你也哭嗎?”
他吸了吸鼻子,沒有回答小兒子的問題,抬頭望天,卻說“那麼太陽呢?”他望望太陽.“太陽不會也出汗吧?”
“是太陽——下雨了。”
“太陽下雨?太陽也會下雨?老天望著它
哩,太陽也流淚了吧,像我一樣。”
“太陽——是哭了?”
“那麼馬呢?馬會哭嗎?”
“馬是真出汗了。”
他不信,抱著兒子跳下馬,看了一陣馬,確定是汗後,他撫摸著馬背,淚又流下來了:“馬怎麼能燒著呢?看他咋點著火呢。”
小兒子不解地看著父親,不明白父親咋又哭了。他放開聲大哭起來。哭夠了,止住,叫上兒子到周圍的樹叢中揀了些幹枯的草葉、樹枝,堆成一堆。
“叫他們燒,他們還燒不死哩。”他哭著說。
“他們燒,還不如我自己燒。”他止住了哭聲。
“要燒,就把我當做馬燒了吧。”他的淚不流了,“瘟疫?是他得了瘟疫!說謊把嘴說破了,不想騎馬腳才壞了。”
他站到樹枝草葉上,掏出火柴點火。劃了一根火柴,沒點著,又劃了一根,還是沒點著。直到快劃完一盒火柴,他才把腳下的柴草點燃。
“說謊,他還沒學會呢。叫他說吧,把我燒了,他就說吧!”
小兒子看到火焰,才明白父親要幹什麼,大叫了一聲,哭喊著去拉父親。
他推著小兒子:“走開,我燒的是我,又不是馬,你走開!”火燃燒了起來.旺得像棗紅馬一樣熱烈。
幾天後,他從昏迷中醒來,看到自己被燒傷的手和腿,從炕上爬起來,抓過一碗女人倒好的馬奶子酒,一口喝光,走出房子。
一直等在外麵的大兒子見他出來了,撲通一聲跪下了。
他沒理大兒子,走了過去,叉停下,歎了口氣,沒回頭,卻對大兒子說:“你起來吧!”
大兒子沒起,卻哭出了聲:“爸,其實團部設來人,我……”
他不理他,跌跌撞撞地往馬圈晃去。
“爸,你懲罰我吧!”
“懲罰你?”他站住,設回過頭來,“你看看天,天看著哩!”
“爸……”大兒子用膝蓋移動著,向他移來。
“該懲罰的,老天已經懲罰過我了!”他看了看自己被火燒傷的手,“是我無能,讓你得上了瘟疫。”
“爸,我——知錯了!”
他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看到天上的太陽也抖了一下。
“老天,你可看清了,我可沒動他一指頭,是他自己要挽救自己的。”
淚水從他醬黑色的臉上流了下來,熱熱的,像太陽下的雨。
他抹了一把淚水.向馬圈走去。
大兒子跪在地上,頭耷拉在胸前,嗚嗚地哭泣著。
女人走過來,拉了大兒子一把:“還不快起來,跟你爸去馬圈。你真得了瘟疫呀,站都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