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聖潔的心(1 / 3)

春夜,月色朦朧,萬籟俱寂。

“小良,會剪‘喜’字嗎?”

海心偏過頭,突然問。依然是關懷、親切的口氣。

她的話像一把刀,挑開了我的心事本來對她封閉的一角,裏麵的隱私恐怕就要被她窺見了。本打算對她嚴明的事,又慌忙遮蓋起來。

“喜”字?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布置新房唄!”

她說得到爽快。

我的心掠過一道憂鬱的光。她的話象重重的鼓錘,猛地擂在我慌亂的心上。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不會。哦……不會……”

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布置新房”?哪個的?我和鳳南的?不不。剛剛定下的婚期,她怎麼會知道?莫不是……我心裏又一陣亂顫。她……是說布置我們倆個的新房麼?

白楊樹一晃而過。

不會吧?哪有新娘自己布置新房的?——縱然我與她結合的話。可我又不曾向她許諾過什麼。那她……莫不是看到傾心盡力培育的果子就要被人摘走,急了,努力地搖爭取呢!

我默然無語。

“我會。”她笑吟吟地說,到時候,剪窗花呀,剪‘喜’字呀,這些,我全包了。

哎呀呀呀!為了終身大事,她都要發瘋了!“我全包了。”好吧,一切你都自辦好了!能行嗎?

一個可憐的人!

無論她處於什麼動機,我總要對她說了。——到果園蟠桃樹下,我們會麵的老地方。

我拖著沉甸甸的腳步,緩緩向果園踱去。真沒想到,竟被卷進了一個愛的旋渦。事到如今,仍不能自拔。我都要恨自己了!

海心大概沒有想到恨。她要恨唯有恨鳳南。——鳳南奪走了她心上的人。看來,她仍然隻知道愛。她正津津有味地談論著她的“新房”。

十幾年前,那場“霍亂”,奪去了母親的生命。父親也因為所謂“曆史問題”被逮捕入獄。霎間,我由公子哥(爸爸原是教育局長)淪落為孤兒(爸爸還有什麼用!)。那時,我剛十歲。

當我哭著眼睜睜看著押解父親的囚車漸漸遠去後,木呆呆在冰冷的街頭佇立了許久,才慢慢轉過身,向敗破的加重走來。推開門,屋子裏天翻地覆了。我趴在床上,無聲無淚地哭起來。——淚幹聲啞,悲憤欲絕。

門,開了。一道霞光射進來,屋裏頓時有了暖意。霞光中走進個小姑娘,穿著小紅夾襖,羊角辮梢紮著紅蝴蝶結。紅絨鞋上,一邊一個紅絨球球,不住地上下滾。她的小紅臉蛋——罩在紅霞中,宛若從天而降的小天使,微笑著向我走來。

小良,甭哭了。跟我上學去吧?我教你唱歌。你聽:

我們新中國的兒童,

我們新少年的先鋒。

……

清脆悅耳的歌聲在屋裏回響起來。一潭泗水裏投進個石子,激起一道道波紋。我死灰般的心,活泛了。靜聽著她唱:

……

跟著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向著光明的未來……

我被她帶到了另一個世界。暫時忘記了悲傷和憤恨。

又一個人顫巍巍走了進來——海心娘來叫我搬過去住。手上是疊幹淨的衣服。——我的,還有爸爸的。

在人生的海洋中,我這個漂泊的厄運兒,總算有了塊可以棲息的寶島。海心娘待我象親娘,使我繼母親之後能夠享受到母性的撫愛。海心則象我的親姐姐(可惜我沒有姐姐,不知道姐姐是怎樣疼愛弟弟的。隻覺得象海心那樣的姐姐就少有。)稍大後,我的針線活全由她包起來。每當我叫她一聲“姐姐”時,她總是笑起來,甜甜應一聲“哎—”,我們便緊緊依偎在一起,我的臉緊貼著她的臉蛋。

我通過考試當了中學教師不久(爸爸就要平反了。)一天傍晚,我倆又來到蟠桃樹下。

桃花繁麗,噴著醉人的芳香。一勾月牙兒鑲嵌在湛藍的天空。金色的光輝透過花枝,水一樣灑在我們肩頭。月光下的姑娘那麼美麗、動人。她倚在樹身上,拿出個什麼,飛快地藏在背後。吟吟笑道:

“小良,要聽話呀?把眼閉上。”

打她接了爸爸的班,當了描圖工以後,鬼點子躲起來,我這個書呆子竟識不破。人大了,心多了。何況又是姑娘。

“幹什麼?”

“別問做什麼。叫你閉上你就閉上。”

我隻得從命。

“你猜,這是什麼聲音?”

“表!手表!”睜眼一瞧,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手表。我心裏是多麼羨慕呀!可想到海心家並不景氣的境況,我的心又冷了。

我囁嚅著。不敢流露我的渴望。那又會給她增添麻煩的。她不是把自己的毛衣改成男式的硬穿到我身上的罵?

“喜歡麼?”

我老實地點點頭。又矢口否認:

“不,不。我不喜歡。”

“哈哈!這你可就不老實了。要說真話,喜歡就是喜歡。”

“海心姐姐,你……”

“別‘你’呀,‘我’呀的了!反正爸爸不用了。我又住在廠裏。這表,就歸你用吧?啊?”

她捉住我的手腕,要往上戴。

我急了:“那是伯父給你的!我怎能……”

她充滿深情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我的,還不就是你的?”

我覺得她的眼光不似從前了,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熱辣辣的,還有點難為情,我惶惑了,一個姐姐對她的弟弟為什麼還要這樣?

我激動起來。拉住她的手,孩子般跳著高說: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