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大恩人呀!恩情和愛情之間並沒有鴻溝之隔。常常恩是愛的基礎,恩愛夫妻嘛!可是,為了報恩就去愛嗎?
我抬起頭,看著她的臉。她已經二十八歲,青春妙齡瞬息即過。本來紅潤的額臉蛋,被歲月的流雲剝蝕得現出了蒼白,眼角有了淺淺魚尾紋。我心裏又是一緊:一個可憐的弱者。世界史強者的。我可憐弱者。願一切弱者幸福,願強者不再欺侮弱者。如果,我拒絕了她的愛,她要攤上個暴戾的主,豈不受一輩子罪。我所報答她的,難道竟是這些麼?我又責備起自己來。你這樣一個傻蛋!怎麼沒往深處想想:一個姑娘,那樣愛你,所為何來?難道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愛情不會存有什麼別的感情。那名作家的話,你讀過竟無動於衷?如今,你貽誤了人家的青春!對不住人家一片癡情!弄得人家多麼可憐!真正自私的是你!你待恩人如仇敵!為了自己的歡樂,不顧別人的痛苦!你你你!……我的頭疼痛取來,我任憑她按摩。
我又看了她一眼,趕緊斂回目光。暗暗為自己懺悔:下輩當牛做馬,來報償海心(和她父母)的恩情!
若要逃往什麼星球,那,先償還了賬目,再走也不遲!
往日,我覺得自己心靈史純潔的,給人的印象是良好的。忽然間,我發現了內心的瑕疵,仿佛縮小了許多!我是多麼自私、渺小啊!
我捏緊手表,牙齒咯咯咬著,渾身打顫。我差不多要癱倒了。不,是跪倒。我應該跪在海心麵前,向她討饒。換的哪怕是一頓怒罵,也心領。那樣,我失去平衡的內心才會稍稍安定,自責的良心才會稍稍安然。
五
“小良,婚禮肯定是隆重的,肯定要有好多人來祝賀。你說,是不是?”
海心笑吟吟地望著我,等著回答。她可能沒有揣摩到我約她的用意,還在幸福的遐想中遨遊。一想到我欺騙了她,不,是捉弄了一個柔弱的女子(雖然,她並不完美。能怪她麼?)我的腦袋又隱隱作痛了。
“小良,你說,你說呀?”
我可能說什麼呢!她悄沒聲息地為自己的婚禮編織著美麗的花環,她期待著幸福一天的到來。她用心血和汗水澆灌了愛情的花朵。當她宣布開始婚禮時,新郎卻從身邊跑到另一個少女的懷抱,她將如何?她會把那個負心人摜碎的!世人莫不如此。她不過是一個按著台詞表演的忠實於職務的演員(她的演技並不高潮,我已看出了其中的破綻),而釀造這杯苦酒的還是那罪惡的編劇。
我一陣痙攣。暗暗慶幸沒有過早開口。我捏著手表的手漸漸放鬆。開誠布公實情以告的念頭早隨著汗水跑到爪哇國去了。
然而,我口不由心,感情戰勝了理智。一想到海心家待我的深情厚意,我就有種負罪的感覺。我必須向她講明這一切!
“海心姐,我……我……對不住您……我……”
我渾身酥軟地向下滑去。我抱住她的腿。我感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她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他偶發。依然那麼溫暖、親切。她替我慢慢揩去腮邊的淚水,笑笑,慢慢地說:
“小良,不要那麼想,更不要那麼說。我知道,你愛我,敬我,把我當你的親姐姐。確實,我愛你勝過愛我的親弟弟。當我看到你遇到不幸時,心裏刀剜般難受。我曾發誓要幫助你……繡花針不止一次地紮破我的手指,可我一想到一個沒人照料的孩子,心裏就來了用不完的勁……那時的日子,真難熬嗬!我們……待你……還很不夠……”
她的眼淚刷刷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鼻子上,嘴裏。咂一砸,又苦又酸。她們為了我,日子過得多麼艱難嗬!我的眼淚也刷刷往下流。
海心把我扶了起來,再次替我擦幹眼淚。她捋了捋散亂的鬢發,聲音哽咽著:
“到我懂得了男女之間的愛情,便滋長了新的想法。真的,我盼望我們能永遠生活在一起。你老是,正直,愛學習,肯吃苦,和你生活在一起是會幸福的……”
我打斷了她:
“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愛你,我愛你……”
她的臉上閃動著眼淚:
“好兄弟,又說傻話了!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並不像一個男朋友那樣愛我。我失望了。恨你!咒你!後悔埃及太傻!”
她的眉頭蹙了起來:
“後來,我想,我愛你,是為什麼?緊緊是為了自己幸福?那不等於愛自己嗎?我又恨我,咒我,罵我太自私!”
我喊叫起來:
“不,不!自私的是我!挨罵的應當是我?我……”
“好兄弟,不要那麼說,後來,從你的言談中,知道你正在戀愛。我又了解到,那個女孩子很聰明,也善良。她是那麼的愛你,我為你高興!你們會生活得幸福的。可我們,缺乏共同的誌趣,脾氣又不大投,我又大你好幾歲。如果我的愛使你痛苦的話,那……我寧願……隻要你幸福……”
“姐姐,我的好姐姐……”
“好弟弟,聽我說完。我今天來,是為了告訴你,國慶節,參加了你們的婚禮以後,我也要結婚了,你未來的姐夫,就是廠裏的那個技術員!”
海心說著,抓住我的肩頭,搖晃著:還想把手表還我嗎?你錯了。不用說,這時的日子比那時強過千百倍。就是再窮,也不會要你還手表的。好了,就算是我送你們的一點禮物吧。好不好?我祝你們幸福!
她笑了。那麼自然,真摯,友善,幸福。
我忘情地緊緊地擁抱著她,聲淚俱下地說:
“海心,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