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亮河(2)(1 / 3)

十一

五台山,高聳入雲。

一到了中台,青年們便分成一群一夥的,朝山中寺廟爬去。

梁立先孑身人,繞著寺廟踱著,拿筆記本記著什麼。他感興趣的是書法。一付付對聯意境深遽而奇譎,書法更是別具一格,風格各異。

他慢慢來到一個小院。

這裏地處偏僻,遊人極少涉足。

在門口,他站下了。

一個穿白色上裝圍著白色紗巾的長發少女,虔誠地跪在佛象麵前,雙手合掌,默默她祈禱著什麼。

從那高跟鞋的大紅鑲邊,他認出來了,是明華!

“她怎麼競……”

他倚在門框上,呆呆地望著她。

她站起來,緩緩轉回身,發現了他,不由一驚:

“啊?梁老師!”

她的臉刷的紅了。

他看到她臉上似乎有淚痕,衝她點點頭,似乎在說:“我理解你……”

她心裏一熱:

“你不祝福些什麼?”

“我是無神論者。”

她和他並肩走上一道山崗。

一隊尼姑身著黃色旗袍緩緩從廊下走了過去。其中幾個還相當年輕。圓圓的臀部豐滿而勻稱。整個身段不失苗條。如果脫下道袍換上時裝,保證還十分漂亮迷人哩!

料峭的山風拂著兩人衣裾。遠處山巔仍有嶙嶙積雪。

蕭明華望著那隊消失在佛堂的背影,說:

“她們倒挺好的!”

“你怎麼會有這種思想?”他叫了起來。

“真的。有時我真覺得她們挺愜意的。”

她眈眈地說著,朝前走了兩步,俯瞰著溝壑起伏的群山。

他踱過去,與她並肩站著,感慨道:

“是啊,無憂無慮,無喜無悲,擺脫了世俗,進入一種神仙的境界。我總覺得,佛教同音樂有某種相通之處……”

“它們都能使人忘記痛苦!”她脫口而出。

“是啊,在一種近似虛無的境界中飄遊,那真是一種享受哩!”

兩個人默然無聲,誰也不願破壞那種意境。

一聲悠悠的鍾鳴,驚起白塔簷下幾隻燕子,悠悠地朝遠處飛去。

“燕子!”她叫了一聲。

“適聞古刹鍾聲響,”

他輕輕吟了一句。

“遙看乳燕雲中旋。”

她悄悄應和。

他們對望了一眼,又沉默了。

“其實,我們剛才說的,是一種高級逃避。佛教是永久的逃避,音樂卻是暫時的逃避。一旦從那種逃避重新回到現實,那才加倍痛苦呢!”

“啊!”

她輕輕叫了一聲。

“怎麼?”

“你說得……真是,太對了!”

“明華,”他忘情地叫著她的名字。

“嗯?”她亮起眼睛正視著他。

“人,還是應該麵對現實。就象這佛教勝地,我們可以來旅遊,來欣賞它的勝景,來陶冶我們的心靈,在這裏,也可以忘掉我們的種種不如意,可我們總不能常住哇!我們還要在現實中生活。是嗎?”

“我真不想回去了呢。”

她艾艾地道。

“明華!”

他的聲音因充滿激情而顯得有點顫抖。這,他們都感覺到了。

十二

又是日暮西山時。

梁立先和蕭明華談了一會兒克利斯朵夫,漸漸話題轉到了明華身上。他說:

“明華,考學吧,我可以不管你為什麼輟學,但我勸你一定要考學。你不能再這樣浪費自己了!你有靈性,有音樂天賦,可以考藝術係。其它課程不好,是因為你沒興趣。正如演奏一首曲子,你喜歡它,那會演奏得維妙維肖。相反呢,別說演奏,連情緒也進入不了呢!你知道,我是婚姻的悲劇,我要掙紮一下,或許還能改變。麗你,正在釀造的是命運的悲劇啊!前幾天見到韋局長……”

“你見到韋局長啦?”

“嗯。”

“他說什麼?”她顯得有點緊張。

“他讓我多幫助你。還讓我勸你考學。明華,人生有兩大不幸,其中之一就是不能從事心愛的事業。有專長不能發揮,那是種折磨。字盤可不是琴盤嗬!明華!”

看他痛心疾首的樣子,聽著他發自肺腑的聲音,她的心靈震顫了。她昕到了另一顆心靈的呐喊——那是一顆怎樣的心靈啊!她站了起來,迎著他的目光:

“梁老師,我可以試試。”

“不是試試,而是要考上。到我們班上來吧?”

她盯著他棱角分明岩石般堅毅的臉,感到一種力量傳導到她的肌體。她將一縷長發一圈一圈卷成一個卷兒,狠狠拉了一下:

“梁老師,我一定努力爭取!”

他望著她,深深地點點頭。

室內的光線變得暗淡起來,他們同時意識到什麼,卻又都站著不動。

晚飯的鍾聲在催了,教師們三三兩兩朝飯堂走著。

“去吃飯吧?”

他望著正在變得模糊的她的臉。

她沒動。

“去吃飯吧?明華。”

她怏怏地走下琴台,朝那個輪廓看了一跟,慢慢地朝食堂走去。

看著她纖麗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他忽然感到一種所未有的惆悵和茫然。他坐回桌前,手指觸著琴鍵,卻怎麼也來不了情緒。試了幾次,不是跑調,就是找不到音符:我這是怎麼了?

十三

“說的是,有一對懶婆懶漢,吃完飯誰也不刷鍋。天長日久,鍋巴積了厚厚一層。這天晚上。一個小偷來偷東西。轉了一圈沒發現可偷之物,就相中了那口鍋。用力一提,將鍋巴偷走了。到了天明,懶夫妻起來一看鍋巴沒了。男的說,‘肯定是小偷偷走了。’女的道,看來還是懶點好啊!”

粱立先講到這裏,蕭明華已經笑得彎下了腰。他也停止了走動,忍俊不禁地笑著:

“其實,我這個比喻不盡恰當。但可以說明好事壞事是可以互相轉化的。這就是書上說的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依的道理。福禍相依,關鍵的是要創造轉化的條件。”

明華會心地點著頭,在本子上記上點什麼。

梁立先一看表,“哦,天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明天還要上課哩!”

說罷,眈眈地看著她,卻沒有走。

她穩穩地坐在那裏,更沒有送客的意思。

又似乎沒有了話題。

她將一片紙箋不住地撕著,撕成小的不能再小的碎片片,眼睛垂著,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伸進衣袋,觸到煙盒,扭頭覷了她一下,看到一張紅撲撲的臉上,兩片紅嫩的唇間正籲出急促的氣息,手在兜裏停下了。

她的鼻息越發急促起來,胸脯明顯地起伏著,臉孔漲成一隻桃子。眼睛裏燃著兩團火焰。

他聽得到她的心房同自己一樣跳得很響。

他想走,兩腿卻如灌了鉛。那紅嫩的嘴唇,紅嫩的小手……他的瞳孔在放大,渾身的血往上湧,兩腮鼓起兩道肉棱子。

她看到了,心裏很難受,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

“明華,”

“嗯?”

目光一碰,又慌的閃開了。

她站了起來,“咱再聽段音樂吧?”

她的聲音仿佛不是靠嘴說出來的,他同樣不是用耳朵聽到的。但她說了,他也聽到了。

他點點頭。

她轉身去開錄音機,將臬上一隻杯子打掉了。

“哎喲!”

她輕輕叫了一聲。兩人同時去撿碎片,手指觸到一起,觸電一般分開了。

他將碎片捧在手裏,喃喃道:

“我……去扔掉它吧?”

不待她做出任何反應,便轉回身,拉開門,逃一般地離開了那裏。

她跟著走到門邊,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漸漸變成黑色的輪廊,拐下樓道去了,才慢慢轉回身,無力地倚在門框上,自言自語地說:

“禍兮福所伏……”

十四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暖融融地照在床鋪上。蕭明華從被窩裏爬起來,懶慵慵地走到鏡前,草草捋捋披肩發,正要泡方便麵。忽然想起什麼,趿著鞋子跑到窗前,向學校門口那兒望著。

零零散散的學生走進校門。早起的教師在操場上做著各式各樣的體操。她執拗地向那兒望著。那個影子,那個穿著草綠軍褲,將白襯衣紮在褲帶裏顧長的影子,卻一直沒有出現。往常,她一見到他出現在那片霞光裏,就會馬上梳洗整齊了,象隻小鳥朝教室飛去,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他來上第一堂課。

然而……

可能他家裏……

她想起了昨晚一個夢:

繹紅色的大幕徐徐啟開,優雅的琴聲中,一隻白天鵝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太陽出來了,湖水綠茵,白天鵝在美妙的樂曲中自由自在地飛翔。嗬,多好嗬!我這不是夢吧?她掐掐虎口,醒了。果然是夢!她好不沮喪!

早晨起來便覺神誌不爽。

她向窗外望著,望著……

終於,他出現了!

她想立刻跑出去,一看自己那付樣子,又悄悄笑了。她將窗扇弄得叮當響,將一塊白色的手帕涼在窗扇上,然後,莞爾一笑,坐下來,慢慢梳頭。

梁立先走進校門,一眼望見那個影子在窗口倏的一晃,便不見了。他看著那白手帕,加快步子向樓上走來。

真是個好姑娘嗬!

她的氣質,尤其她的音樂天賦,比他預期的還要好。隻是擱了半年,恢複起來有些困難。可她學得速度是很快的。課堂上,隻要他稍一點示,她就心領神會,微微斜睨著他,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他既為她曾經失去一個機會惋惜,又為她重新馳上軌道暗暗欣喜,並為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將她引上軌道而欣慰。有時,他與她討論一個什麼問題,常常忽略了她做為一個女性的形體的存在,他覺著在同一種思想交流。就象兩個白色的球體在空中追逐碰撞,自由自在,無拘無柬……

那對他是種享受。

當他從空中回到現實,看到她期期的目光,燒紅的兩腮,黑亮的眸子,便有一種難言的情愫在心底悄悄升起。

如果……

我……和她……

這怎麼可能!

她還這麼年輕!年輕而漂亮的少女!迷人的姑娘!嬌嫩的胴體……

他又後悔不該慫恿她考學了。

他又覺著自己做的是對的。

他又是一夜未睡。

他上樓的腳步沉重得象首抑鬱的詩。

那片乳白色的小門,那白色的手帕,那嫵媚的笑臉……那個白色的幽靈!

他走到門前,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貼著門板聽聽,竟沒有一點動靜。

他舉起手……

“我在叩響幸福之門。”一個聲音說。

“不!你在犯罪!”另一個聲音反駁。

他伏在門板上,聽到她輕輕地歎息。

“我不能……決不……”

他深深地望了門扇一眼,悄悄往回溜。

蕭明華聽到沉穩的腳步聲仿佛正向她心房走米,就輕輕踱到門邊,將頭貼在門板上。她聽到他沉重的喘息,以為他要推門而入了,她閉上了眼睛。

他競去了!

她深深地歎息了一聲,一下子倚在門板上,跟淚汩汩地流了出來。

她一連幾天沒去上課。

十五

她病了。

她不想再考。

她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她無法想象生活中沒有了他將會是什麼樣子。她隻想著和他在一起……

她倚在床頭,呆呆地望著牆上的大海。他怎麼不來看我?他也病了嗎?她想起公園裏那對愛物……

他或許從韋局長那裏知道了什麼?我……我詩歌不值得他愛的姑娘嗬!她的眼裏汪出了淚水。

星期日的傍晚。教職工們都回家團聚去了。家,我的小小的家嗬,我的媽媽,爸爸……女兒想你們哪!你們怎麼也不來看看我?爸呀,女兒錯了,女兒不該離開學校……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

有腳步聲,他來了!她慌得撓了兩下頭發,抹了一把淚水,蓋上條毛巾被,裝作熟睡的樣子。

床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她聞到一股麵條的香味,聽到一個聲音在輕輕呼喚著“明華,明華同學。”

她強抑著湧上來的淚水,睜開眼,啊?幾天不見,他象換了一個人。一臉胡子蓬蓬鬆鬆的,掩映著憔悴的臉。眼皮浮腫,眼球布滿了血絲。他?

“明華同學,你病了?我剛聽說。我給你”做了碗麵條,你……趁熱吃了吧?啊?

他彎著腰,站在麵前。

梁老師,我……她扭過臉去。

“吃了吧?我太粗心,沒有照顧好你。你看,我給你取了藥,還有針。沒關係。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點點頭,從他手中拿過藥,在他服侍下吃了下去。她往床邊挪挪:“你坐下吧?”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拿出藥針,說:

“校醫不在,我在家裏常給人們打針。”

她從床上坐起來,想說句什麼,嘴唇翕動了幾下,隻覺著喉嚨裏塞了什麼,話卻沒有出口。

她將袖子挽了挽,太厚,不行。臉不由著紅了,說:

“我把毛衣脫了吧?”

說著,將毛衣脫了下來。她脫毛衣時帶起的長發散亂地落到圓圓的肩頭,鼓挺挺的小山包似的乳房幾乎摩挲著他的胳膊,他朝那兒望了一眼,隻覺一陣眩暈,慌忙將視線移開。

他很快注射完了:

“快,穿上毛衣吧?看著了涼。”

說罷,就忙著收拾器皿。然後,便向門邊走去。“你休息吧。發發汗,就好了。”

剛才,他那麼輕柔地擦拭著她的胳膊,她便有一種暖融融地情感往上湧,仿佛他正一下一下將她心中的褶皺撫平,她無比愜意地閉上了眼睛。她正品味著那種感覺,他卻突然要走。

她迅速套好毛衣,期期艾艾地:

那麼急,你再坐一坐吧?

“不,不,一會兒麗明來給做做伴兒。我還要收棒子哩。你體息吧?”

他去拉動門把手。

“梁老師……”

他聽到一聲微弱然而卻是深沉的呼喚,這是從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心靈深處發出來的,具有一種不可抗違的力量,他的心靈震顫了,又轉回身。

緊身毛衣使她曲線畢露,他的眼睛再也不敢接觸那胴體,一時失去了視點。

她仰著下巴望著他:

“陪我再坐一會兒,好嗎?我……我覺得很孤獨……”

她說著身子向牆上歪去,臉色潮紅,毛茸茸的長發散在胸前,他慌忙放下器具,拿過兩個枕頭,扶她靠好,又為她捋了捋鬢發。

“明華,你感覺怎麼樣?不行,咱就上醫院?”

“病沒事兒,我就是想和你說回話兒。我一到了夜晚就害怕,就有一種無法排遺的孤獨感。陪陪我,好嗎?”

他預感到什麼,側身坐在她床頭,又為她倒了杯水。“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望著對麵的牆壁,說:

“梁老師,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倔傲的姑娘,是吧?你錯了。我表麵爭強好勝,其實骨子裏很脆弱,完全經受不了生活的打擊。在五台山我真不想回來了呢!”

她說到這裏,從桌上拿下塑象,撫摸著,接了下去:

“我們認識快一年了。這期間,你對我的幫助,關照,我不想多說。我覺得你是我所認識的一個最好,最純潔的男人。可你並不了解我。你問過我輟學的原因,我沒告訴你。可現在,我再沒什麼顧忌了。你是一個不幸的人,一個不幸的人是不會嘲弄另一個人的不幸的。記得誰說過,把你的不幸講出來,痛苦就減輕了一半。因為另一半別人替你承擔了。我想,你是世上唯一可以分擔我的痛苦的人。你不會笑我吧?”

他點點頭,坐得更靠近了些。

她輕輕撫弄著維納斯的殘臂,仿佛那是她的傷口。接著她的回憶:

“還在我讀高三的時候,我和班上的體委就悄悄好上了。我喜歡音樂,容易動感情,是那種為了感情可以拋棄一切的人。我的家在河南麵,下了晚自習,他都要送我回家。後來,我們常去文化館一個老師那兒練琴。他並不喜歡音樂,他去純粹是為了陪我。究竟他有什麼值得我動情,我不清楚。反正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終於,在一個有著彎彎月牙的夜晚,在月亮河旁邊的小樹林裏……我那時多麼幸福啊!仿佛天下的幸福被我占全了,恨不得分給別人一點。他在一棵柳樹上刻了一個月牙兒,說要永遠記住這個夜晚……”

“後來呢?”

他輕聲地問。

“後來?她冷笑了一下,肩膀抽搐著,”後來,他卻和我的一個同學……

“那為什麼?”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那時,我爸離職了……”

“小人!”

他從牙縫裏進出兩個字,在屋裏踱來踱去。

“我對不起爸爸媽媽,我沒有臉麵回家,更不願意再見那個狗東西!——我會把他撕碎的!我真想跳進月亮河……天黑了,我走進一家小酒館,要了一瓶酒,一碟豆,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我吃個豆,罵一聲,喝下一杯酒……我醉了。人生難得幾回醉。我卻領略了醉酒的滋味,我癱在桌上……是韋伯伯發現了我,接到他家中,我死也不願再回學校。我無法接受同學嘲諷的目光,我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我那副落魄的樣子,更不願再見到玷汙了我的清白的小人……”

她喝下一口水,將塑象放回原處,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情形。“我象隻受傷的小鹿,在一個角落裏,舔著我的傷口……”

梁立先聽著,似乎明白了她為什麼隻身一人來到這裏,為什麼那麼喜歡音樂,為什麼有那麼高的期望值……這多象自己的當年啊!可自己,對這個不幸的姑娘,卻產生過近乎卑瑣的念頭,他一時覺得無地自容。他懷著近乎贖罪的感情,為她拿過毛巾,示意她擦擦汗。她已經大汗淋漓了,頭發全粘在臉上。

她執拗地搖搖頭:“出出汗,病就好了。爸爸不知道我輟學的原因。我騙他說得了神經性頭疼。他不依,逼我,不考上大學就別進家門……”

“老人有他的道理……”

可我……家,我那麼熟悉、留戀的家啊!雖然,我看不慣爸爸的虛於周旋,媽媽的無所事事而又不想改變,可那到底是生我養我的家嗬!我隻有為老人祈禱。

“打那,我就喜歡上了白色。我的衣裙、帽子、圍巾是沒有一個汙點的白色。就是冬天,我也穿一件白色上衣,我是在用白色洗刷我的恥辱哇!”

粱立先感到深深理解了這個姑娘。

“在這裏,我遇到了你,你妹妹,你母親,你們那麼窮,你連一件時裝都沒有,可又那麼真誠,善良。還從沒有一個男人象你那樣純潔的幫助過我。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個可以讓我的心兒築巢的樹枝,我……已經離不開你了。就是考上了大學,我也還要回來編織我的夢的。這裏已經成為我的第二個家了。梁老師,叫我一聲妹妹吧?我無兄無妹,多麼渴望有一個你這樣的大哥哥來照料我呀!”

她說到這裏,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撲在他肩頭,慟哭起來。

梁立先輕輕撫理著她的柔發,感到她的肩頭在劇烈震顫。他覺得能給予她的實在太少了,他又深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他現在對她的喜愛,已掙脫了男女情愛的羈絆,是沒有任何欲念的那一種。他隻想為她做些什麼——如果那能減輕她的痛苦,他會不惜生命的。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她抬起頭,眼淚汪汪地:

“我是個不配你喜愛的姑娘,是嗎?”

“不,不,”他為她擦拭著腮邊的淚珠。“你是天底下最純潔最善良最真誠的女孩子。我……”

“我覺得隻有給你在一起……”

她依著他的胸膛,喃喃著。

“不不,明華同學,考學吧,隻有考上大學,才不辜負我們!”他的瞳孔放射著灼灼光輝,語氣無比堅定而震撼人心。

她望著他的目光,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

麗明推開門,挎個籃子走了進來。

“麗明,”明華略一躊躕迎了過去。

立先尷尬地看看妹妹。麗明端出兩碗熱騰騰的水餃,看著他們,說:

“我媽聽說你病了,就催我去買餡兒。瞧,你最喜歡吃的茴香餡。”

“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呀?”

明華眼圈又紅了。

“那你就什麼也不用說。”麗明盯著她,說。明華的臉兒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