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長歌4(3 / 3)

“爸爸,鳥兒在哭呢。”女兒對我說。她的眼裏仍然閃動著淚花。

我意識到,被我傷害的不僅僅是一隻鳥。“金翅”的“哭聲”,會在女兒的心靈裏縈繞很久吧。

“好了,不哭了,爸爸以後再不會傷害小鳥了!”我摟住女兒的肩膀喃喃地說,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在女兒的淚水裏和“金翅”悲傷的叫聲中經受了一次洗禮。

與燕子親密接觸

鳥類中,我對燕子比較偏愛,這不僅是因為它是益鳥,以捕食蚊子之類的昆蟲為生,還由於它喜歡與人類為鄰,銜柴草築巢於屋簷下,與人類保持十分親密的關係。

在我們這裏,燕子一般到四月底或五月初飛來。先是不多的幾隻,結伴而翔,也不知它們暫時在何處落腳,叫聲柔嫩而羞怯,怕被人聽見似的。但沒過幾天,燕子們上上下下穿梭的翅影就越織越密了,飛翔的姿態似乎也放開了。這時候,你從它們珠圓玉潤的叫聲裏,能夠感受到一種歡快的氣氛。

我注意到,倘若哪裏有連片平房,哪裏聚集的燕子就多。這些成群結隊的燕子,環繞樹陰掩映的房屋飛行,時而俯衝,時而盤旋,時而擦行人肩頭飛過,時而又翔入高空,用自備的“剪刀”去裁剪潔白的雲朵,翔姿迅捷、灑脫、優美。但是,由於屋簷一般靠近狹窄的巷道,或處在院落的位置,燕子每每起飛、回落的動作,總顯驚險、慌張。起飛那一瞬,展開的翅膀必須迅速拍動,以便借助微弱的氣流把下沉的身體托浮起來,然後飛高、飛遠。所以,目睹燕子的起飛過程,我不免會產生一種緊張感,它們往往從簷下俯衝下來時,幾乎快要撞到前麵的牆上,或碰到地麵,然而,就在這一刹那間,它們突然調轉方向,一掠而過,或猛然劃出一道弧線,像箭一般射向高空。燕子的“家”,其實就安在屋簷下牆壁與一根根椽交接的空隙裏。狹窄空間的限製,使回“家”的燕子們不能表現出一種從容,像邁著八字步、搖搖擺擺的企鵝那樣有風度,而顯得那樣焦急,那樣慌亂,拍打牆壁的翅膀,弄出一陣很大的響聲。就仿佛攜帶行李卷的農民工擠乘火車的情形。

其他的鳥兒,可以隨意停落在樹枝、房頂、地麵、電線上……我們這裏的燕子卻沒有這個習性,倘若有一隻燕子不小心跌落在地上,它連站立的能力都沒有,隻能伸展翅膀艱難地匍匐著,一會兒以雙翅代足往前挪移,一會兒用力拍動翅膀,企圖飛起,但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僅僅扇起一些塵土而已。無疑,在這種情況下,燕子便會麵臨種種危險:要麼被無知的孩子捉住,用繩子拴了玩耍;要麼被來往的車輛壓死;即便沒有外力傷害,它最終也會餓死。當然,也會有絕處逢生的機會,比如,一個懂點燕子常識的好心人發現了它,將它救起,然後站到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放飛。

我曾在糧站工作過一段時間。糧站附近有一處很大的庫房,專門用來存放糧食。由於簷下一格一格的空隙,沒有用麥草封堵,便有不少燕子往進鑽時誤入庫房,最終不是被老鼠吃掉,就是活活餓死。記得有一天上午,我和同事去拉糧,又發現兩隻燕子“囚”在庫房裏,正驚慌失措地胡亂飛著,一會兒撞到牆壁,一會兒碰在窗戶玻璃上,發出當當的聲音,不大功夫,因精疲力竭而墜落,黑亮的眼睛眨閃著絕望。我見狀,趕忙將它們捉起,小家夥以為我要傷害它,拚命地掙紮著,並用小尖喙啄我的手指。我笑了,走出庫房,一揚手,將它們放飛。兩隻燕子不約而同地向我拋下一串悅耳的叫聲,像是在表達它們的謝意。我在心裏說,其實,拯救你們的,是你們自己,假如你們不是與人類為友的益鳥,而是像老鼠一樣人見人恨的動物,誰還會有此善舉呢?

人常說,燕子是春天的使者。事實上,當燕子千裏迢迢從南方遷徙而來的時候,日曆已快翻到夏天了。從早到晚,燕子飛成黑色的閃電,飛成與時間賽跑的響箭,就是為彌補點什麼嗎?就是為追回點什麼嗎?

然而,可愛的燕子,我們與它們相處的機會將越來越少。當大片土地被水泥覆蓋,樹陰掩映的房屋被一幢幢高樓大廈取代,那些插入天空的水泥“森林”,還能夠挽留住燕子們甜甜的呢喃嗎?

沒有鳥聲和翅影撫慰的天空大地是寂寞的,正如沒有節目演出的舞台,空蕩,岑寂,隻會結滿荒涼的蛛網。

憑樓窗遠眺,當我放飛的滿含渴意的目光,再也看不到隨輕風搖擺的樹影,看不到金燦燦的油菜花,看不到燕子們攜帶親切的問候向我飛來,看不到春天滴翠的畫麵,所有季節都幹枯成一本日曆,懸掛在冷冰冰的牆上……

我心靈的殿堂也會是空寂的,飄滿寂寞的灰塵,並且越積越厚。